"對不起，"我認真地回答關(guān)淳，"我不可以就這樣，輕率地跟著你回家。我不想嚇你父母一跳，更不想嚇我父母一跳。"

關(guān)淳發(fā)急了，他說："那我們這個星期天就不能在一起了？"

關(guān)淳的眼睛完全是小孩子式的：眼緣結(jié)實，富有彈性，睫毛就像四射的光芒，把他瞳孔里那一股單純的焦急，直直傾瀉在我臉上。

他24歲了嗎？可真是一個小孩子！可真是以為說說炒茄子就是談戀愛！男生多大才會成為男子漢呢？

我回答："是的。這個星期天我們不能在一起了。"

他說："那可不成！"

我說："慢慢來好嗎？你先回家向你父母鋪墊一下好嗎？"

他說："不用！我父母正等著你--他們早就希望我?guī)笥鸦丶伊?。你在這里等等。我現(xiàn)在就去學校辦公室，打個電話回家，把情況告訴我爸媽 。"

電話！關(guān)淳家竟然有電話！電話只有相當級別的干部才可能擁有??！瞧他，提起"電話"多么順口，多么輕描淡寫，可見他已經(jīng)習慣家里有電話。難道他不知道一般老百姓和普通干部家里是沒有電話的？我家就沒有。近年來，我母親三番幾次找過有關(guān)部門，也沒有獲得批準。有關(guān)文件答復：作為胭脂碾米廠的副廠長、民建委員，胡翠羽同志的級別還不夠裝配電話。難道關(guān)淳不知道他這樣隨便提起"電話"，大有在我面前炫耀他的家庭地位之嫌嗎？是的，無疑，我很意外。我被他家的電話鎮(zhèn)住了。家庭電話加重了關(guān)淳的砝碼。而且，在我眼里淡而無味的校園戀愛，在他，似乎津津有味。是他太單純還是我太復雜？是我太冷漠還是他太熱情？我需要更加慎重的考慮。

我越發(fā)矜持起來。堅決阻止關(guān)淳去打電話。我認為不是臨時給父母打個電話的問題。我們在學校散散步，吃個飯，同學們開開玩笑，這是一回事情。到家里去，見父母，那應該又是一回事情。見父母就等于是在征求他們的意見，就等于公布了我們的某種關(guān)系，對嗎？所以，我也應該事先征求我父母的意見。

關(guān)淳躊躇了一會兒，說："好吧。"

關(guān)淳又躊躇了一會兒，說："我的父母，肯定喜歡你。只要我喜歡的，他們都會喜歡。主要就是看你父母的意見了。這是我們家的電話號碼，給你。你今天回家就征求你父母的意見。完了就出來給我打個電話。我們就可以商量明天是你來我家，還是我去你家。我們明天還是要在一起！"

"干嘛這么著急呢？"

"我想我們明天還是在一起！"

"你急什么呢？"

"我。"關(guān)淳低下頭去，說："我和你一起吃飯?zhí)貏e香。"

?。』蛟S，我應該這么理解他的意思："吃飯?zhí)貏e香"等于"我愛你"。這是他表達愛情的方式？他不好意思說"愛"。尤其是理工科的男生，更是不善于花言巧語。 可不是嗎？很多男生都不好意思說"我愛你"，除了極少數(shù)長發(fā)披肩的校園詩人（他們卻對所有女生都說）。

與關(guān)淳家的第一次接觸，完全是夢幻之旅。我認為無論是哪個女孩子，都會被俘虜。

首先，雞湯！樓道里，關(guān)淳家門口的爐子上，一只黑油油的砂罐，一縷白汽裊裊而升，冒出老母雞那種特有的濃香，真是香氣撲鼻。這種罕見的雞湯之香，我曾經(jīng)聞到過，那是我母親在家里煨好了，送到大舅家，專門滋補外婆的。關(guān)淳卻說：這是特意為你燉的。

??！為我！

關(guān)淳的父親，鶴發(fā)童顏的長者，笑容可掬的品酒師（看上去就順眼！原來品酒師并不像酒鬼，也沒有酒糟鼻。）。關(guān)淳的母親，一個富態(tài)高貴的老太太，燙發(fā)，大花綿綢連衣裙，手腕上戴一只綠玉手鐲（嵌在胖胖的肉里）。關(guān)淳的姐姐關(guān)春今天特意回娘家了。她挈夫?qū)㈦r，格外隆重。一個胖乎乎的小女孩，在大人們中間蹦來蹦去，開始假裝遠離我，幾分鐘就到蹭我的膝蓋頭上了。大姐姐，你會不會折紙鶴？

嘿！關(guān)春笑呵呵道：這孩子怎么亂叫？葉紫是你姨（你姨！親昵得我肉一麻?。≮s快叫姨！

"姨--"小女孩不得不叫，但很羞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