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半剝皮的閹牛(3)

近距離 作者:(美)安妮·普魯


葬禮,他突然說,去參加我弟弟的葬禮。

放輕松點啊,老公公,不然你自己家人也要準備幫你辦喪事了。

他盯著罰單,盯著可笑的筆跡罵,你這個臭小子,但小胡子早已揚長而去,在車流中快速前進,恰似梅羅當年猛踩油門離開農(nóng)場的動作,瞇著眼睛看著磨損的擋風玻璃外的路況。他原本可以用較有風度的方式告辭,但迫切感如同鐵棒般重擊在肱骨上,激起一陣熱流通往手臂。他相信當時是馬臀女靠在柜子上,羅洛黏在她身上,老頭狂飲著尚清酒,沒有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也不在乎,這一幕的作用有如鑰匙插進發(fā)動裝置里。她扎了兩條攙有灰發(fā)絲的辮子,可供羅洛作韁繩用。

是啊,她以低沉、騙得過人的嗓音說。跟你說呀,錫頭的農(nóng)場怪事一樁接一樁。雞毛一夜之間變色,小牛出生只有三條腿,小孩不是純種白人,妻子老是嚷著要買藍色餐盤。錫頭做事總沒耐心做完,每次都是半途而廢,連褲子也只扣到一半,所以老二常走光。鍍鋅鋼板在他腦袋里作怪,連帶害慘了農(nóng)場和家人。不過,她說,他們還是得跟其他人一樣吃飯對不對? 羅洛說,我希望他們吃的派比你做的可口。苦櫻桃派一咬下去滿口種籽,有誰喜歡? 梅羅對女人的興趣開始于這件事情發(fā)生幾天之后。有一天來了一位人類學(xué)家,老頭擺頭示意,對梅羅說,帶他上山去看看“印丹人”的“胡畫”。梅羅當時不過十一、二歲。他們沿著小溪騎馬上山,追著一對綠頭鴨。鴨子朝下游飛走,隨后又突然現(xiàn)身,背后的追兵是蒼鷹,以擊掌般啪的一聲攻擊公鴨。公鴨急忙穿越樹木,躥進枯木堆,而蒼鷹也倏然飛走,來去火速。

他們向上穿越多石的景觀,有風蝕而成奇形怪狀家具的石灰?guī)r床,有被啃過的發(fā)霉面包,零散的骨頭,折好成疊的骯臟床單,曝曬褪色的螃蟹螯與狗牙。他將兩人的坐馬綁在狐尾松群叢的樹蔭下,帶著人類學(xué)家往上走過枝干僵直的山桃花心樹來到懸壁。兩人頭上聳立著備受侵蝕的懸崖,被橙色地衣點綴得亮眼,坑洞與巖架因累積數(shù)千年猛禽糞便而陰暗。

人類學(xué)家來回走動,仔細觀察著紅黑色的壁畫:野牛頭骨,一列加拿大盤羊,持矛勇士,誤入陷阱的火雞,手持木棍的死人倒栽蔥往下掉,赭紅色的手,兇惡的人頭上頂著耙子,人類學(xué)家說是羽毛頭飾,紅色大熊以后腿站立朝前舞動,也有同心圓、十字、格子。他在筆記簿里依樣畫葫蘆,數(shù)度念念有詞。

那是太陽,人類學(xué)家邊說邊指著壁畫中的標靶,將鉛筆刺入空中,仿佛想打蚊蟲。他本身就像一幅未完成的圖畫。那是梭鏢投射器,那是蜻蜓。再往前走。這是什么,你知道吧;他摸著一個分叉的橢圓形,以沾滿塵土的手指揉著岔開處。他四肢著地跪下,再指出幾個圓形,共有數(shù)十個。

馬蹄鐵嗎? 馬蹄鐵!人類學(xué)家笑了起來。不對,小朋友,是陰門。這些全是。你不知道陰門是什么吧?禮拜一上學(xué)時,去翻翻字典就知道。

是象征,他說。你知道什么是象征嗎? 知道,梅羅說,高中鼓號樂隊里有人拿著敲的那種東西。〖英文的“象征”與“鈸”同音?!饺祟悓W(xué)家大笑,對他說他前途無量,賞他一塊錢謝謝他帶路。告訴你好了,小弟弟,印第安人和所有人一樣都做那檔子事,人類學(xué)家說。

他果真到學(xué)校查字典,感到尷尬,趕緊重重合上,但字典里的影像已深植腦海(背景有鼓號樂隊鏗鏘伴奏著),粗糙的赭紅色壁畫,他堅信女性生殖器構(gòu)造必如地洞里的畫作,卻苦無肉體示范,只好想像老頭的女友擺出狗爬式讓人從后進入,如母馬般呻吟,不是地質(zhì)學(xué),而是血肉之軀。

周四夜,梅羅屢次受到施工、繞道的阻礙,剛來到得梅因郊區(qū)就無法繼續(xù)趕路。住進煤渣磚砌成的汽車旅館后,他設(shè)定好鬧鐘,卻在鈴響前被自己的鼾聲吵醒。他于五點十五分起床,雙眼火紅,望向塑膠窗簾外,只見自己的車子鋪上一層雪,在汽車旅館的“住宿、住宿”燈光下閃著藍光。他走進浴室,沖泡旅館的即溶咖啡,沒加代糖或人工奶精直接喝下。他想要咖啡因的刺激。他心思的根源感覺枯萎、悶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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