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山上的風(9)

兩天 作者:羅塵


年輕的時候我不懂這些,我以為只有我才會有類似的感受,我極想將此傳遞給他人。于是,在某個大雨滂沱的深夜里,我將一個男孩的左臉抽腫,命令他將紅腫的臉蛋貼在濕潤的路燈桿上,然后一再問他,爽不爽?爽不爽?我迫切地注視他,他卻以卑微的眼神回望我,久久不敢作答。

曾經還有一個姑娘,下雨天的傍晚,她必定會穿上那件素白裙子,清湯寡面地走在學校操場的跑道上,高傲的頭顱被雨水溫潤地浸濕,她寧靜地佇立著,時而仰望天空,時而低頭沉思。那是一種多么莫名而又強大的騷動啊。我在教室旁的走廊上,默然地凝視她。真是君心同我心。

她從來不曾留意過我。在她的回憶中,我必定不存在。而她呢?那無數個雨后騷動的黃昏,已永遠留存我的記憶深處。無論她承認還是不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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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原本就是一部肥皂劇。劇里有各種各樣的人物,他們以各種形式在許多關口與我狹路相逢。我們交匯,然后交錯。在我的肥皂劇里,他們無一不是配角,而我在他們的肥皂劇里或許連個配角都算不上。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的人生注定將是一部漫長的肥皂劇,劇情無聊而又空洞,盡管有時我也會火燒火燎地要死要活,可在清醒的時候,我知道,眼前的這一切在我將死的時候,我都只會淡淡一笑,說,無非是些年輕時的荒唐事兒唄。

有時,我清醒得嚇人。

42

盡管更多的時候,我膀大腰圓,腦子好比豬下水。

43

就像四叔,他們總說四叔的腦子就是豬下水做的。

四叔曾是我童年歲月那段不可或缺的人物。分量之重,在歷經了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仍然能準確地將其回憶。

四叔是我奶奶的侄兒,住在對面的楊家莊。每天清晨他都會來山這邊放羊,他是一個羊倌。我忽然發(fā)現自己模糊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記憶力開始出現問題。想起四叔,第一時間里我只能想起那天清晨的情景。那是一個大霧籠罩中的清晨,露水很重,霧氣彌漫住了眼前的一切,大山在霧氣中也時隱時現,草尖上有露珠快要滴了下來。我皺著眉頭,站在奶奶家的門前,一副渾然沒有睡醒的樣子。爺爺彎著腰,扛著鋤頭已消失在大霧中。奶奶忙著喂豬,喂雞,喂魚。我知道,等她喂完了這些,就會回來喂我。我坐在那里等她來喂我。我等的時間有些長,所以眉頭開始皺了起來。這時,四叔出現了。成年以后,我曾看過一部電影,好萊塢拍的,名叫《亞瑟王》。當亞瑟王威風凜凜地騎著駿馬在烽煙彌漫的戰(zhàn)場上出現時,在黑暗中我悄悄地想起了四叔。記憶中,四叔的出場和亞瑟王一模一樣。他魁梧得宛如鐵塔般的身影在大霧中緩緩出現,他騎著他的頭羊,留著和頭羊一樣的胡子,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發(fā)著寒光。我坐在那里一動不動,整個人像被某種咒語定住了。那只頭羊在兒時的我看來,體形巨大,像頭小蠻牛,它的角是卷曲的,但角尖朝天,很尖很尖,仿佛還隱約閃著寒光。它在大霧中緩緩地靠近我,最后定格在我的眼前。它打量著我,眼神很輕蔑,滿帶著不屑。然后轉過頭去,過了一會兒,它又轉過頭來,突然從它的鼻孔里噴出兩股煙,直沖我的臉。朦朧中,煙像一個解密的咒語,我又可以動了。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想摸摸它金燦燦的胡子,就在我快要碰到它的時候,“嚯!”半空中像響起一個炸雷,嚇得我迅速把手縮了回去,整個人似乎又傻了。那是四叔發(fā)出的聲音。四叔像個天神,他光著膀子,渾身的霧水,濕漉漉地閃爍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他的臉黑黑的,眼珠渾圓,鼻孔朝天,下巴上的胡子跟頭羊一模一樣。他從頭羊上下來,站在我面前,卻并不說話。他慢慢地蹲了下來,繼續(xù)看著我。然后,我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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