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王亮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報復我的，因此我備加注意。直到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他也在伏擊我，頭天晚上，我趁著夜色把我的寶貝楊柳棍放進廁所里的房梁上，第二天中午再假裝去山上廁所。我一進廁所，就立即在門口弄了一絆馬繩，手拿楊柳棍站在廁所門旁的一側(cè)等他進來。果然不出我所料，兩分鐘后，王亮激動不已地沖殺進來，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一個陷阱早已挖好，又遭遇到一頓好揍。從那以后，王亮就再也不和我正面交鋒了，只是到處和院里的小孩說我特別陰險，要別人都不要和我玩。我也不理他，隨他去了，這樣一直持續(xù)了半年多，后來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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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住的新房子其實全都是三層樓高的灰不溜秋的宿舍，孩子們傳說是兵工廠蓋房不能超過三層，顏色必須和周圍顏色相吻合，否則怕給美國衛(wèi)星發(fā)現(xiàn)。我和王亮曾經(jīng)探討過這個問題，我們一致認為，美國人的衛(wèi)星很可能是躲在崇山峻嶺中的某一處山洞里，后來我們兩人鼓動院里所有的小孩一塊去找美國人的衛(wèi)星。那一次八九個小孩在一個夏日炎炎的清晨偷偷地背著干糧，花了兩天時間走遍了周圍的山。每到一個山洞我們都萬分警惕，手拿火把，互相提醒，出來的時候無一例外地在洞口寫上：飛龍?zhí)诫U隊到此一游，此處沒有發(fā)現(xiàn)美國衛(wèi)星。大人們被我們的舉動弄得哭笑不得，王亮的爸爸還因此把王亮關(guān)起門來打了個屁股開花，因為所有的小孩都說是王亮出的主意。其實還有我一份，但因為我的名聲比王亮要好，所以大家理所當然地認為王亮這個鬼伢子歪點子多。罪名便通通被他背上了。

他曾是我最好的朋友?？墒牵艺娴哪芙兴笥褑?？我禁不住反問自己。如今的我每當想起他來，腦海中一瞬間便浮現(xiàn)出這樣一個畫面。我記得當時我們給他取的外號叫“亮雞屎”，意思是只有雞屎那么高，又像雞屎那么令人討厭。我們都這么叫他，他倒好像無所謂，但他媽的反應就很大。每次去他家樓下叫他時被他媽聽見，她就會大聲地嚷嚷道：“亮雞屎！亮雞屎！他沒有名字吧！再聽見你們叫亮雞屎，我就喂雞屎給你們吃！看你們還叫不叫，真是少教養(yǎng)！”王亮他媽從二樓的廚房里探出頭來罵這番話時，王亮就一邊下樓一邊壞笑著說，哼，喂雞屎喂雞屎，看你們誰想吃雞屎！邊說著，腿還邊抖了起來，拿腔拿調(diào)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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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總是需要伙伴，因為那能給我們帶來慰藉。我們帶著彼此的標準在人群中嗅著同類的味道，標準是不斷變化的。對于那些幼稚的人們來說，標準的更新便意味著伙伴的交替。這是愚蠢的。真正的伙伴是如此的高貴而且樸素。

他們的來源均是你內(nèi)心的反照。他們就是你自己。

如果我現(xiàn)在死去，在我的葬禮上不會有超過五十個人出席。如果那些知道我名字的人都能來，我想，也不會超過二百人。盡管有一大半以上的人因為某種理由而最終放棄前來，比如堵車，或者下雨，不過這樣也好。我可不敢想象在我的面前，會有一個二百人的隊伍，他們都叫得出我的名字，并站在我的面前，洋溢出和我的臉上一樣的笑容。更準確的說，我不是那么愛他們，而他們也同樣如此，事實就是這樣。

在我更年輕的時候，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會刷新手機中的通訊名單，那是為了保證在那個名單里的名字永遠不要超過二十個人，因為那是我忍受的極限。如果超過了二十個，我便一定會認為我壞了。在二十人中，有五到十個一定是因為我目前所謀生的生計所致而不得不聯(lián)系的人，大家彼此禮貌地微笑，說些二維空間內(nèi)的語言，光鮮得就像是文明社會中的寵兒。有三五個是來自于不可抗拒的親情所必須承擔的責任，我需要定時向他們匯報行蹤和近況，以便他們在無聊空虛寂寞的時候，運用一種合理化的手段敷衍他們的時間，并求證他們內(nèi)心的安在。還有幾個，他們顯然是穿越了最近幾年的時光，并依然存在的人物。他們百折不撓，和我一起經(jīng)歷了某種人性的考驗，并基本符合且達到我通訊錄排行榜的要求。至于未來，他們或許會消失，或許會進入我的終端客戶名單里。凡是能進入那個名單的人，毫無例外，他們均能享受到我近乎全部的信任和愛，無論我在何時死去，在我的葬禮上，他們必須出席。如果他們當下死去，無論身在何方，我都會千山萬水地去尋找他們，并帶他們回家。簡單地說，他們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并時常在我的白日夢中扮演某個角色。因為他們的存在，使得我對于那本不存在的未來，仍能有些許期盼。不愿啟齒的是另一些名字，她們曾經(jīng)存在于這個排行榜中，并一度排在第一位，但她們目前卻沒有一個能進入我的終端客戶名單。因為過不了多久，她們就消失了?；蛘?，是我消失了。盡管有的號碼依然安靜地躺在通訊錄中的一角，但我知道，我永遠都不會去驚擾她們。有的，是怕我難受，而有的，是怕我會嘔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