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們在雨中走了很久,誰都沒有說話。我們沿著走廊走了一層又一層,一個一個窗戶走了過去,最后我們來到了操場上。那里仍舊是一個空曠的所在,我們站在她每個黃昏所站立的位置,看著那橘紅色的跑道,看著那孤獨的雙杠。我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低著頭不敢言語。我們就那么站立著,像一座雕塑,風裹著細雨,像一張濕潤的大手,柔柔地撫摸著我們。我們濕漉漉的,一切都是濕漉漉的。突然,她咯咯地笑了起來,我看著她,她用手捋了捋自己的頭發(fā),看著我說:
何為,我會記住你的。你會記得我嗎?
迎著她亮晶晶的眼神,我不知所措地點了點頭。她的臉上忽地開始泛紅,她似乎想說什么,但又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兒,她忽然轉(zhuǎn)身迅速地往下跑去。我目視著她,心中鼓點般地響著。我看著她的背影跑過了臺階,跑過了橘紅色的跑道,跑過了操場,最后她停在了雙杠旁邊,站住了,轉(zhuǎn)身,看著我,遠遠地看著我。我們遠遠地注視著。像每個黃昏我們遠遠地注視,只是,我們彼此換了個位置。這時,雨開始有些大了,淅瀝著,無遮無蓋地飄灑了下來。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因為距離太遠。她似乎在呼喊著什么,我聽不太清楚。
何為,何為,我喜歡你……
什么?
我喜歡你,笨蛋,我喜歡你……
其實第一遍時我便聽清了,可是,那是真的嗎?我想找一個人來求證她說的話。我的心狂跳著。天啊,我該怎么回答。我沖著她站立的方向,我漲紅了臉。過了許久,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我,我,我也喜歡你啊。
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在細雨中,被打得七零八散。
你說什么?大點聲,我聽不見……
我,我……
我矗立在那里,嘴啊著,久久地啊著。像一張慘白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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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那不是真的??蓯旱奈乃嚽蛔屟矍暗囊磺卸甲兊貌辉僬鎸?。我有罪。我卑鄙地粉飾了那個下午,那個情竇初開的下午。
我無法確定那個下午的真實性。在記憶中,它是否曾真的發(fā)生過,我試圖追憶,卻始終沒有出口。長廊的另一端,她孤零零地站立著,一身寶藍色的裙子,清湯寡面的直發(fā),中間隔著漫長的時間之河。我每向前邁一步,就有無數(shù)雙手將我緩緩地拉回,迷霧隨之在半空中升騰,最后,我什么都看不見了。
也許它真的發(fā)生過,也許它只是我的一個夢。矯情到極致就會變成純粹。這么說來,或許是我矯情得不夠真誠,真誠得不夠徹底,徹底得不夠虛偽。
總之,我不能相信它。正如你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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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你的那個時候嗎?偷偷地關(guān)注某個人,在樓梯的拐角,兩人慌張地對視。因為她在,所以一切都變得那么美好,她笑時你的心里像有朵花在靜默地開放,經(jīng)過她家門前時你總會莫名地緊張……
我們把它統(tǒng)稱為初戀,動物學上叫發(fā)情。文學上的說法叫情竇初開。生理衛(wèi)生課管這叫腎上腺素激增,青春期開始。獸醫(yī)那兒,人家捏巴捏巴,只說,可以交配了。只要我們的身體足夠健康,我們的交配期可以從你擁有此種感覺的那一天一直延伸到你死。如此漫長的時間段里,你都要被這種感覺籠罩著。一周一次,還是一天幾次?會有很多人為你出謀劃策,在各種雜志上,他們管這叫保健。而在我這里,我把它模糊地稱呼為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