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何說他請到了一只頗有水準(zhǔn)的樂隊，搖滾聚會我們一定要認(rèn)真籌備。
我問：“QUEEN？”因為魏何的眼里，有水準(zhǔn)的僅QUEEN而已。
魏何斜睨我一眼，說：“QUEEN要真來了，你敢去嗎？”我不由脊背發(fā)涼，我肯定不去。毛主席要在毛主席紀(jì)念堂跟你聊聊，或者列寧同志要在紅場列寧墓跟你聊聊，你敢去聊嗎？
搖滾聚會主辦方--紅殤樂隊不遺余力地籌備聚會，我們買了二十箱啤酒，腌制了三十斤肉準(zhǔn)備燒烤，還有一籮筐水果。這場甩開腮幫子大聲唱歌、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聚會終于開始了。
沒有舞臺，表演者和觀眾沒有界限，可以自在游走在音樂的河流里。陸陸續(xù)續(xù)續(xù)來了幾個樂隊和一些熱愛搖滾的青年人?！耙练怖椎邸眮淼暮茉?，這就是魏何高度評價的那支樂隊。他們又調(diào)了一次音響，我們的樂隊是幼稚的小朋友，很多事做不好。
爸爸提前來了,沒有料到有這么多客人，徑直躲進(jìn)樓上房間去了,他越來越孤僻，不喜歡暴露在人群中。吳奕竟然也來了，前些天他還不留余地地拒絕參加，現(xiàn)在為什么不請自來。他一進(jìn)門就四下張望，似乎在找人，然后他朝我走來，問道：“你父母沒來？”
“關(guān)你啥事？”我奇怪這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
“打個招呼啊，我怎么也是來自禮儀之邦?！彼鸬馈?br>
“呵，我還真沒看出來?！蔽肄揶硭?。大掃除那天，他心安理得地看著女生干粗活，怎么不提禮儀之邦這一茬？
時間不早了，我給我媽打了個電話，她說正在路上。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馬上就要開始了?！蔽椅剜洁熘?br>
“寶貝，我怎么可能不陪你慶祝生日呢，還有你考上大學(xué)我們也還沒來得及慶祝，我真想放個長假，我倆就呆在家里，哪也不去?？墒俏业墓ぷ髡娴暮苊Π?，這剛開完會，你們等不及就先開始吧……”她的語氣十分虛偽，我很滿意她的這份虛偽，像我媽這種簡單粗暴的人，肯花時間跟你玩虛情假意，就說明你在她心目中是有地位的，她是在乎你感受的，不忍傷害你感情的。
客人們不停看表，連毫無時間觀念的俄羅斯人都開始觀測秒針的運動軌跡了。我不好意思綁架大家的時間，無限期推遲音樂聚會去等候一個不懂音樂的中年婦女，我只能宣布晚會開始。作為主人，“紅殤”樂隊做開場表演，樂隊主唱是克拉拉，今天卻被我篡位了，因為我想在生日這天唱一首感恩的歌給我最親的人。
第一次在這么多人面前唱歌，我有點緊張，忘了發(fā)聲技巧，聲音粗鄙得近乎原生態(tài)。唱到一半，有人突然把燈關(guān)了，一片漆黑，世界好像忽然消失，只有音樂，在這樣的空間里聽音樂，有一種逆轉(zhuǎn)了自然規(guī)律的感覺。原以為物質(zhì)是永恒的，房子桌子盤子和盤子里的蘋果會長久存在，如果蘋果被吃掉，它也變成shit繼續(xù)存在；而聲波是短暫的，再洪亮的聲音也是轉(zhuǎn)瞬即逝，抓不著留不住。而在這個沒有視覺只有聽覺的世界，除了稍縱即逝的聲音是真實存在可以感知，其余的一切似乎皆是幻影，皆是虛空。我不安，聲音飄浮不定。突然間，失落、無助、迷惑的情緒摻雜在一起暗暗涌動，有一種想哭的沖動。一曲結(jié)束，燈光重新亮起時，我四下張望，急著找回視覺給我的安全感，卻發(fā)現(xiàn)好幾個人眼角掛著淚。我看見爸爸站在樓梯邊上，他微笑地望著我，眼眶微紅。
我把麥克交給克拉拉，穿過人群，走向他。
“生日快樂?！彼麑櫮绲匚⑿χ缓髲囊露道锬贸鲆粋€天鵝絨盒子。
天鵝絨小禮盒能裝什么呢？金銀首飾？紀(jì)念幣？他果然沒有親手為我畫一幅畫。我很失望，甚至懶得打開來?！安鸲Y物”本來是寫在女性生命圖譜里的原生愛好啊，你看我多受傷，都傷到DNA了。我很禮貌地說了聲謝謝，他有些錯愕。親閨女跟你禮貌得跟外交會晤似地，是夠別扭的。
“不打開？”他直直地看著我。
我很敷衍地扒開蓋子，卻發(fā)現(xiàn)是一彎黃水晶的月亮掛墜，深藍(lán)色的天鵝絨襯布像濃郁的夜色，這彎月亮就安靜地躺在夜空。月亮邊上刻著我的俄語名字“季阿娜”。這也是月亮女神的名字，在拉丁語中叫狄安娜。
我媽曾經(jīng)講過：在北京，懷你的時候，夢到一片海灘，天空中鋪滿了深藍(lán)色的綢子，月亮又大又亮，安逸的躺在上面。我站在沙灘上，望著溫潤皎潔的月亮出神，誰知它突然跳進(jìn)我的懷里，我摟著月亮又慌張又欣喜……胡同里的大娘說，這是胎夢，我會得到一個女兒。我們就給你起了月亮女神的名字--季阿娜。
看到掛墜上這串淺淺雕刻的字母，我開心起來，這是為我定制的月亮，不是商店櫥窗里任人選購的大路貨。
我撲上去擁抱他，又說了聲：“謝謝。”
他又錯愕了。看來他真的獨居久了，已經(jīng)不適應(yīng)人類社會的禮貌用語了，一被感謝，他就扭捏。
過了一會兒，我媽的助理安東來了，提著商務(wù)腔說：“對不起，季阿娜小姐。董事長突然有事趕回公司了，讓我送來禮物，祝你生日快樂?！闭f完雙手呈上一個扎著淡金絲帶的白色的小禮盒，嚴(yán)肅得像在舉行一個饋贈儀式。
突然有事不能來了？什么事這等重要？我看了看爸爸，他不說什么，但眼睛里分明有些失望。他們上次見面是什么時候？我去年的生日？
我背過身來撥了我媽電話。安東舉著盒子尷尬地立在原地。
電話通了，還沒等我說話，我媽先開口了：“寶貝，媽媽有個重要的合同出了問題，必須馬上處理，對不起……”
我打斷她說：“那你給我打電話啊，派個小蜜來通知我什么意思？”
我爸與安東尷尬的互看了一眼。
“怎么說話的？”我媽語氣驟冷。
“說錯什么了？” 我開始撒潑耍渾。
“你今天幾歲了？還好意思耍小孩脾氣。”
“你管我?guī)讱q呢，跟你沒關(guān)系?！蔽覐乃Ｆ馍壍剿o賴。
我媽怒了，賭咒發(fā)誓：“辛辛苦苦生了這么個家伙，下輩子再也不要孩子了?！彼谥袊艟昧耍缓锏拇髬尨髬鸶脑斐闪藗€相信佛教因果輪回的東正教徒。
我看這生日肯定沒法過了，我不暢快，你也休想安安逸逸。我就刻薄地說：“你放心，你對孩子這么不好，神肯定會懲罰你生不出孩子的?！?br>
“不是生不出，是不想生！”她糾正我，并以此強(qiáng)調(diào)她有多么討厭孩子。
“有區(qū)別嗎？不管是生理原因還是心理原因，結(jié)果都是不能擁有可愛的寶寶，神的目的就達(dá)到了，神的手腕很靈活的?！蔽艺f這話時，面帶微笑，表現(xiàn)出神經(jīng)病般的精神狀態(tài)。我爸嚇著了，一把搶過電話，給我媽說：“她不開心，小孩子亂講話，你別往心里去?！?br>
我喊起來：“誰亂講話了？老子是認(rèn)真說的！她就是不配擁有孩子?！?br>
我爸瞥我一眼，一絲憂慮浮上緊皺的眉宇，他對著電話說：“你先忙去吧，我會安慰她?！?br>
我沒好氣地對安東說：“你也滾蛋，處理你們那些狗屁合同去?！?br>
安東把禮物放在桌上，欠欠身，離開了。
我爸一臉陰云，喚我上樓，要單獨聊聊。
“你也走吧?！蔽覠o力地朝他揮揮手說。
他不走，堅持要和我促膝談心。他大意了這么多年，突然有一天發(fā)現(xiàn)我變成這副德行，他意識到子不教父之過，于是急于彌補(bǔ)。說是安慰我，其實不過是想安慰他自己。
我后悔地說：“看來真不該請你們，我一個人呆慣了，你倆來了我還真有點不習(xí)慣?！?br>
我爸垂著眼看我，擔(dān)憂地喚我名字：“萬紫……”
“別說了，快走吧。我就不送你了，幫你叫出租車。”我拿起電話，要打給出租車公司。這時吳奕不知從哪里竄了出來，一把鉗住我正在撥電話的手，說：“我送吧?！?br>
我爸詫異地打量這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吳奕熱心地勸慰他說：“叔叔走吧，她的脾氣你還不了解嗎？她現(xiàn)在這情緒，你說什么她都擰著來。過兩天平靜了，再談吧。”
我爸還是放心不下，不愿離去。
吳奕說：“她沒事，她們俄羅斯人都人格分裂，心口不一。您就等她體內(nèi)的小白人戰(zhàn)勝小黑人時，再跟她講理?！?br>
你才人格分裂呢，我正想要反擊，卻又忍住了，他是在幫我勸我爸走啊，看看效果吧。
我爸目瞪口呆地看著吳奕，沒見過這么勸人的，可是他想了想，終于松開眉間的鎖扣，對我說：“好吧，我走了，你也能平靜些?！彼呱蟻?，擁抱我，拍拍我的頭，然后和吳奕一起離開了。
吳奕的方法總是很無厘頭，但又奏效了。只是我很納悶，他怎么會適時跑出來學(xué)雷鋒呢？難道他一直躲在角落里看這場好戲。
大周走過來對我說：“那個吳奕鬼鬼祟祟，不是什么好東西，你防著點?！?br>
不知道他為什么總對吳奕充滿敵意，挺大個塊頭，心眼比針尖還小。我不耐煩地說：“誰是好東西？”
大周被噎住了，半晌緩過氣來，悻悻地說：“就當(dāng)我啥也沒說?！?br>
看著大周委屈的模樣，我又懊悔不已，真的很分裂?！胺至选笔菂寝葢T用的形容詞，起初他把這詞放在我頭上，我強(qiáng)烈抗議，傻子也知道人格分裂是一種嚴(yán)重的精神病。但吳奕堅持說：“你們俄羅斯人都是分裂的，就像你們的雙頭鷹國徽。你們祖祖輩輩生活在廣袤的森林和草原之上，在夏日，盡享陽光雨露、自然美景和豐足的食物，于是你們樂觀、平和，胸懷如夏季的草原一樣明朗而開闊。但是在嚴(yán)酷的寒冬，你們又會爆發(fā)荒野困獸特有的力量，在岌岌可危的惡劣環(huán)境中，焦慮、狂躁、充滿侵略性。四季每輪回一圈，你們的靈魂就擰巴一圈，從先祖出現(xiàn)至今，擰了好幾千圈了，人格必然分裂，這符合事物發(fā)展之客觀規(guī)律?！眳寝扔幸惶禺惞δ?，就是在他需要自己看起來像個正經(jīng)人時，可以剎那間收拾起所有的流氣和邪氣，緊接著不知從體內(nèi)哪個角落里升騰出一股大約可以稱作仙風(fēng)道骨的飄逸之氣，然后假科學(xué)之名搞歪理邪說，你明知結(jié)論不靠譜，但礙于其推證完整，你一時間無可辯駁，在其超然的仙氣籠罩下又不好意思動怒，遂在服與不服的糾結(jié)中不得已被洗腦。我在他的多次洗腦下，世界觀越來越扭曲，比如，現(xiàn)在一說到“分裂”，我就會自覺地對號入座。
我問：“QUEEN？”因為魏何的眼里，有水準(zhǔn)的僅QUEEN而已。
魏何斜睨我一眼，說：“QUEEN要真來了，你敢去嗎？”我不由脊背發(fā)涼，我肯定不去。毛主席要在毛主席紀(jì)念堂跟你聊聊，或者列寧同志要在紅場列寧墓跟你聊聊，你敢去聊嗎？
搖滾聚會主辦方--紅殤樂隊不遺余力地籌備聚會，我們買了二十箱啤酒，腌制了三十斤肉準(zhǔn)備燒烤，還有一籮筐水果。這場甩開腮幫子大聲唱歌、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聚會終于開始了。
沒有舞臺，表演者和觀眾沒有界限，可以自在游走在音樂的河流里。陸陸續(xù)續(xù)續(xù)來了幾個樂隊和一些熱愛搖滾的青年人?！耙练怖椎邸眮淼暮茉?，這就是魏何高度評價的那支樂隊。他們又調(diào)了一次音響，我們的樂隊是幼稚的小朋友，很多事做不好。
爸爸提前來了,沒有料到有這么多客人，徑直躲進(jìn)樓上房間去了,他越來越孤僻，不喜歡暴露在人群中。吳奕竟然也來了，前些天他還不留余地地拒絕參加，現(xiàn)在為什么不請自來。他一進(jìn)門就四下張望，似乎在找人，然后他朝我走來，問道：“你父母沒來？”
“關(guān)你啥事？”我奇怪這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
“打個招呼啊，我怎么也是來自禮儀之邦?！彼鸬馈?br>
“呵，我還真沒看出來?！蔽肄揶硭?。大掃除那天，他心安理得地看著女生干粗活，怎么不提禮儀之邦這一茬？
時間不早了，我給我媽打了個電話，她說正在路上。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馬上就要開始了?！蔽椅剜洁熘?br>
“寶貝，我怎么可能不陪你慶祝生日呢，還有你考上大學(xué)我們也還沒來得及慶祝，我真想放個長假，我倆就呆在家里，哪也不去?？墒俏业墓ぷ髡娴暮苊Π?，這剛開完會，你們等不及就先開始吧……”她的語氣十分虛偽，我很滿意她的這份虛偽，像我媽這種簡單粗暴的人，肯花時間跟你玩虛情假意，就說明你在她心目中是有地位的，她是在乎你感受的，不忍傷害你感情的。
客人們不停看表，連毫無時間觀念的俄羅斯人都開始觀測秒針的運動軌跡了。我不好意思綁架大家的時間，無限期推遲音樂聚會去等候一個不懂音樂的中年婦女，我只能宣布晚會開始。作為主人，“紅殤”樂隊做開場表演，樂隊主唱是克拉拉，今天卻被我篡位了，因為我想在生日這天唱一首感恩的歌給我最親的人。
第一次在這么多人面前唱歌，我有點緊張，忘了發(fā)聲技巧，聲音粗鄙得近乎原生態(tài)。唱到一半，有人突然把燈關(guān)了，一片漆黑，世界好像忽然消失，只有音樂，在這樣的空間里聽音樂，有一種逆轉(zhuǎn)了自然規(guī)律的感覺。原以為物質(zhì)是永恒的，房子桌子盤子和盤子里的蘋果會長久存在，如果蘋果被吃掉，它也變成shit繼續(xù)存在；而聲波是短暫的，再洪亮的聲音也是轉(zhuǎn)瞬即逝，抓不著留不住。而在這個沒有視覺只有聽覺的世界，除了稍縱即逝的聲音是真實存在可以感知，其余的一切似乎皆是幻影，皆是虛空。我不安，聲音飄浮不定。突然間，失落、無助、迷惑的情緒摻雜在一起暗暗涌動，有一種想哭的沖動。一曲結(jié)束，燈光重新亮起時，我四下張望，急著找回視覺給我的安全感，卻發(fā)現(xiàn)好幾個人眼角掛著淚。我看見爸爸站在樓梯邊上，他微笑地望著我，眼眶微紅。
我把麥克交給克拉拉，穿過人群，走向他。
“生日快樂?！彼麑櫮绲匚⑿χ缓髲囊露道锬贸鲆粋€天鵝絨盒子。
天鵝絨小禮盒能裝什么呢？金銀首飾？紀(jì)念幣？他果然沒有親手為我畫一幅畫。我很失望，甚至懶得打開來?！安鸲Y物”本來是寫在女性生命圖譜里的原生愛好啊，你看我多受傷，都傷到DNA了。我很禮貌地說了聲謝謝，他有些錯愕。親閨女跟你禮貌得跟外交會晤似地，是夠別扭的。
“不打開？”他直直地看著我。
我很敷衍地扒開蓋子，卻發(fā)現(xiàn)是一彎黃水晶的月亮掛墜，深藍(lán)色的天鵝絨襯布像濃郁的夜色，這彎月亮就安靜地躺在夜空。月亮邊上刻著我的俄語名字“季阿娜”。這也是月亮女神的名字，在拉丁語中叫狄安娜。
我媽曾經(jīng)講過：在北京，懷你的時候，夢到一片海灘，天空中鋪滿了深藍(lán)色的綢子，月亮又大又亮，安逸的躺在上面。我站在沙灘上，望著溫潤皎潔的月亮出神，誰知它突然跳進(jìn)我的懷里，我摟著月亮又慌張又欣喜……胡同里的大娘說，這是胎夢，我會得到一個女兒。我們就給你起了月亮女神的名字--季阿娜。
看到掛墜上這串淺淺雕刻的字母，我開心起來，這是為我定制的月亮，不是商店櫥窗里任人選購的大路貨。
我撲上去擁抱他，又說了聲：“謝謝。”
他又錯愕了。看來他真的獨居久了，已經(jīng)不適應(yīng)人類社會的禮貌用語了，一被感謝，他就扭捏。
過了一會兒，我媽的助理安東來了，提著商務(wù)腔說：“對不起，季阿娜小姐。董事長突然有事趕回公司了，讓我送來禮物，祝你生日快樂?！闭f完雙手呈上一個扎著淡金絲帶的白色的小禮盒，嚴(yán)肅得像在舉行一個饋贈儀式。
突然有事不能來了？什么事這等重要？我看了看爸爸，他不說什么，但眼睛里分明有些失望。他們上次見面是什么時候？我去年的生日？
我背過身來撥了我媽電話。安東舉著盒子尷尬地立在原地。
電話通了，還沒等我說話，我媽先開口了：“寶貝，媽媽有個重要的合同出了問題，必須馬上處理，對不起……”
我打斷她說：“那你給我打電話啊，派個小蜜來通知我什么意思？”
我爸與安東尷尬的互看了一眼。
“怎么說話的？”我媽語氣驟冷。
“說錯什么了？” 我開始撒潑耍渾。
“你今天幾歲了？還好意思耍小孩脾氣。”
“你管我?guī)讱q呢，跟你沒關(guān)系?！蔽覐乃Ｆ馍壍剿o賴。
我媽怒了，賭咒發(fā)誓：“辛辛苦苦生了這么個家伙，下輩子再也不要孩子了?！彼谥袊艟昧耍缓锏拇髬尨髬鸶脑斐闪藗€相信佛教因果輪回的東正教徒。
我看這生日肯定沒法過了，我不暢快，你也休想安安逸逸。我就刻薄地說：“你放心，你對孩子這么不好，神肯定會懲罰你生不出孩子的?！?br>
“不是生不出，是不想生！”她糾正我，并以此強(qiáng)調(diào)她有多么討厭孩子。
“有區(qū)別嗎？不管是生理原因還是心理原因，結(jié)果都是不能擁有可愛的寶寶，神的目的就達(dá)到了，神的手腕很靈活的?！蔽艺f這話時，面帶微笑，表現(xiàn)出神經(jīng)病般的精神狀態(tài)。我爸嚇著了，一把搶過電話，給我媽說：“她不開心，小孩子亂講話，你別往心里去?！?br>
我喊起來：“誰亂講話了？老子是認(rèn)真說的！她就是不配擁有孩子?！?br>
我爸瞥我一眼，一絲憂慮浮上緊皺的眉宇，他對著電話說：“你先忙去吧，我會安慰她?！?br>
我沒好氣地對安東說：“你也滾蛋，處理你們那些狗屁合同去?！?br>
安東把禮物放在桌上，欠欠身，離開了。
我爸一臉陰云，喚我上樓，要單獨聊聊。
“你也走吧?！蔽覠o力地朝他揮揮手說。
他不走，堅持要和我促膝談心。他大意了這么多年，突然有一天發(fā)現(xiàn)我變成這副德行，他意識到子不教父之過，于是急于彌補(bǔ)。說是安慰我，其實不過是想安慰他自己。
我后悔地說：“看來真不該請你們，我一個人呆慣了，你倆來了我還真有點不習(xí)慣?！?br>
我爸垂著眼看我，擔(dān)憂地喚我名字：“萬紫……”
“別說了，快走吧。我就不送你了，幫你叫出租車。”我拿起電話，要打給出租車公司。這時吳奕不知從哪里竄了出來，一把鉗住我正在撥電話的手，說：“我送吧?！?br>
我爸詫異地打量這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吳奕熱心地勸慰他說：“叔叔走吧，她的脾氣你還不了解嗎？她現(xiàn)在這情緒，你說什么她都擰著來。過兩天平靜了，再談吧。”
我爸還是放心不下，不愿離去。
吳奕說：“她沒事，她們俄羅斯人都人格分裂，心口不一。您就等她體內(nèi)的小白人戰(zhàn)勝小黑人時，再跟她講理?！?br>
你才人格分裂呢，我正想要反擊，卻又忍住了，他是在幫我勸我爸走啊，看看效果吧。
我爸目瞪口呆地看著吳奕，沒見過這么勸人的，可是他想了想，終于松開眉間的鎖扣，對我說：“好吧，我走了，你也能平靜些?！彼呱蟻?，擁抱我，拍拍我的頭，然后和吳奕一起離開了。
吳奕的方法總是很無厘頭，但又奏效了。只是我很納悶，他怎么會適時跑出來學(xué)雷鋒呢？難道他一直躲在角落里看這場好戲。
大周走過來對我說：“那個吳奕鬼鬼祟祟，不是什么好東西，你防著點?！?br>
不知道他為什么總對吳奕充滿敵意，挺大個塊頭，心眼比針尖還小。我不耐煩地說：“誰是好東西？”
大周被噎住了，半晌緩過氣來，悻悻地說：“就當(dāng)我啥也沒說?！?br>
看著大周委屈的模樣，我又懊悔不已，真的很分裂?！胺至选笔菂寝葢T用的形容詞，起初他把這詞放在我頭上，我強(qiáng)烈抗議，傻子也知道人格分裂是一種嚴(yán)重的精神病。但吳奕堅持說：“你們俄羅斯人都是分裂的，就像你們的雙頭鷹國徽。你們祖祖輩輩生活在廣袤的森林和草原之上，在夏日，盡享陽光雨露、自然美景和豐足的食物，于是你們樂觀、平和，胸懷如夏季的草原一樣明朗而開闊。但是在嚴(yán)酷的寒冬，你們又會爆發(fā)荒野困獸特有的力量，在岌岌可危的惡劣環(huán)境中，焦慮、狂躁、充滿侵略性。四季每輪回一圈，你們的靈魂就擰巴一圈，從先祖出現(xiàn)至今，擰了好幾千圈了，人格必然分裂，這符合事物發(fā)展之客觀規(guī)律?！眳寝扔幸惶禺惞δ?，就是在他需要自己看起來像個正經(jīng)人時，可以剎那間收拾起所有的流氣和邪氣，緊接著不知從體內(nèi)哪個角落里升騰出一股大約可以稱作仙風(fēng)道骨的飄逸之氣，然后假科學(xué)之名搞歪理邪說，你明知結(jié)論不靠譜，但礙于其推證完整，你一時間無可辯駁，在其超然的仙氣籠罩下又不好意思動怒，遂在服與不服的糾結(jié)中不得已被洗腦。我在他的多次洗腦下，世界觀越來越扭曲，比如，現(xiàn)在一說到“分裂”，我就會自覺地對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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