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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狂夜(6)

趁現(xiàn)在年少如花 作者:千喜


   【吳奕】
  
  我開車載萬紫的父親回市區(qū)。點火發(fā)動之后,我滅掉了車廂里的照明燈時,他摸索著檢查了一下安全帶,露出一絲不安。汽車開出小院時,他回頭看了看他家的小樓,那里仍然燈火通明、歡歌笑語,一派歡愉的節(jié)日氣氛。我迅速開上公路,將那小樓拋到視線之外,我們這個狹小而昏暗的盒子,一頭扎進無邊的黑夜里。我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把嫌疑人關(guān)進了我的審訊室,接下來的兩小時將由我掌控,但我卻沒有做好升堂的心理準備,猶猶豫豫開不了口。難怪衙門里升堂時都要聚集精壯衙役喊一聲“威武”,原來是要給縣太爺壯膽啊。
  
  沉默了很久,黑暗里跳出一個聲音:“不好意思,本來你可以多玩一會兒。”這聲音來得突然,雖然很低沉,還是讓我驚了一下。沒想到,竟然是他先打破沉默,我定了定神,趕緊說:“沒關(guān)系,我也不是很懂搖滾樂?!?br>  
  這是實話,我今天跑來參加聚會的動機本來就與搖滾無關(guān),甚至與萬紫的生日無關(guān)。她們第一次邀請我時,我毫不猶豫地回絕了,因為我不想面對大周。昨天我單獨約了克拉拉見面,想要從她嘴里打聽些線索。我們繞著公園散步時,她哼了一首很溫暖的歌,我由衷贊嘆,她說:“是萬紫寫的,她要在生日派對上演唱?!笨死菢逢犞鞒?,為何萬紫要喧賓奪主?加之這個詞是寫給至親至愛的,直覺告訴我,這場聚會定有特別嘉賓。我決定前往現(xiàn)場一探究竟,誰知真的遇到萬紫父親。我開始相信自己是個天才記者,嗅覺這般靈敏。調(diào)查這些日子,核心人物終于出現(xiàn)了,我簡直欣喜若狂。萬紫和他父親鬧得不愉快,我反倒得了好處,爭取來與核心人物單獨相處的機會。有些乘人之危,我為我的機靈感到抱歉。
  
  “您家住哪?”我問他地址。
  
  “哪有家呀?在市區(qū)隨便找個賓館吧?!?br>  
  “不跟萬紫她們住一起?”
  
  “不住在一起,對大家都好?!?br>  
  我在網(wǎng)上看到,外逃貪官都是不和家人住在一起的,這樣即便落網(wǎng)也不會牽連全家。而他尤其謹慎,平時獨居彼得堡,連回莫斯科也不與家人團聚。我偷偷瞟了一眼他的側(cè)臉,竟覺得有一抹孤膽英雄的悲壯色彩。
  
  我說:“一家人還是應(yīng)該生活在一起,會消除很多隔閡?!?br>  
  他笑了:“我們不是一家人?!?br>  
  我詫異。
  
  他解釋道:“我和她母親不是夫妻。”
  
  我糊涂了:“不好意思,我不太懂。”
  
  他說:“我和萬紫母親,沒有結(jié)婚證的?!?br>  
  這可真是赤條條的裸官啊,連結(jié)婚證都沒有。一旦東窗事發(fā),犧牲他就夠了,執(zhí)法人員想順藤摸瓜,都找不到藤。難怪萬紫富得流油,他父親卻窮得連個車都沒有。定是財產(chǎn)都在萬紫和她母親名下吧。
  
  “為什么不結(jié)婚呢?” 我問。
  
  “說來復雜,我們相愛的時候,我不能與她結(jié)婚。等我可以與她結(jié)婚時,我們已經(jīng)被生活折磨得互相怨恨了。不過這樣也好。”
  
  “為什么相愛的時候不能結(jié)婚?”
  
  “我偷渡來的,怎么與她登記?”
  
  偷渡?我興奮了,卻不敢問得太露骨,一時想不到安全的提問方式,只能先繞過這個問題,留出時間設(shè)計一個高明的計策。我另問一題:“那后來怎么又能結(jié)婚了呢?”
  
  “在俄羅斯住了十幾年了,人家也懶得把你遣送回去了,索性給你個身份,方便管理?!彼鸬?,然后轉(zhuǎn)過頭看看我,笑著說,“你真像個記者。你是萬紫的同學?學新聞的?”
  
  被他察覺了,我不得不承認:“是,學新聞的,職業(yè)病。對不起,我不該問這些。”我傻笑一個,以顯示自己天真無邪。
  
  “沒關(guān)系,可能好久沒有跟中國人聊天了,才會和你聊這些?!?br>  
  “您是想念中國了,應(yīng)該回去看看?!?br>  
  “回去看什么呢?快二十年了,城市面目全非。至于那些人呢,他們不想見我,我也不愿見他們。”
  
  “為什么?”
  
  “我欠了一筆債,還不清的,所以我和債主們不如不見?!彼淠卣f。
  
  他家那么有錢,還能有還不清的債?定是欠了國家、欠了人民。
  
  市區(qū)很快到了,我還想與他多聊一會兒,至少搞清楚好好的國家公務(wù)員,為什么要偷渡來俄羅斯啊。我看到街邊有個小酒吧,于是對他說:“您一個人,去賓館也是寂寞,不如我們?nèi)ズ鹊教炝痢!?br>  
  萬父還沒來得及回答,這時我的電話響了,是我爸。我打發(fā)他說:“不方便接電話,晚點再打給你?!闭f完快速掛掉電話。
  
  萬父聽了,體貼地說:“你有事就快回吧。今天辛苦你了,謝謝?!?br>  
  我連忙說:“沒事,我們?nèi)ズ染??!?br>  
  萬父擺擺手,自己下了車。我有點氣惱,好一個酒后吐真言的機會,就這么溜走了。我鎖好車門,窩進座椅,長長地出了口氣,把剛才繃緊的弦放松下來,然后拿起手機,撥電話回家。
  
  我爸略帶責備地問:“你忙什么呢?連電話都不方便講?”
  
  我有些小抱怨:“那個新聞?wù){(diào)查,我剛才接觸到核心人物。眼看著要揭曉謎底了,被你攪黃了?!?br>  
  我爸提高分貝:“你還在為這事浪費時間? ”
  
  我辯解道:“我沒有浪費時間,這個調(diào)查馬上就勝利完成了。我已經(jīng)基本梳理清楚了,就差當事人親口證實了?!?br>  
  我爸說:“你曝光這個對社會有何幫助?他們已經(jīng)勝利逃亡了,你追不回人,也追不回錢。這樣的報道僅僅滿足一下小市民的偷窺欲罷了,我看不出這有什么新聞價值?!?br>  
  我反問:“那我們就沉默嗎?看著這些蛀蟲逍遙法外?雖然已經(jīng)出逃的追不回來,但曝光之后,總可以讓后來者無路可逃。”
  
  我爸勸慰說:“你可以有一萬種聲張公平正義的辦法,但顯然做這個報道不是聰明的舉動。你先停下調(diào)查,我?guī)湍阆胂雱e的計策,既能達到目的,又能保證你的安全?!?br>  
  世上哪有萬全之策?我不怕危險,二十幾歲的年紀不去冒險,恐怕這一生也只能庸庸碌碌了。我安慰他說:“下次我一定聽你的,與你好好謀劃。但是這一次只差一步了,我不會放棄。”
  
  我爸急了:“要我怎么說,你才明白?做這件事對你沒有好處的!跟你說過多少次安全第一!”
  
  我剛要反駁,卻感到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地注視著我,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襲上心頭,我一回頭,窗外映著一個人影,定睛一看竟是萬紫的父親,我心臟頓時漏跳兩拍,他怎么還沒走?
  
  我掛斷電話,搖下車窗。萬父說:“不好意思,我錢包找不到,可能落在車上了?!?br>  
  我沒有多問,馬上俯下身去,埋著頭在座椅下面摸索,因為我不敢與他對視,覺得自己像一只把頭埋進土里的鴕鳥。萬父見我瑜伽般的扭曲身體,擠在座椅下面,過意不去地說:“找不到就算了?!?br>  
  “找到了?!蔽颐揭粋€軟塌塌的皮質(zhì)小包,把它撿了出來,
  
  他高興地說:“就是它,謝謝你?!?br>  
  這錢夾很舊很薄,寒磣到足以得罪財神爺。貪官果然都是戲劇大師,不但演技一流,還是服裝道具的行家,你看這錢包偽裝得多么寒酸啊。他收好錢包,與我道別,特意提醒道:“開車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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