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馬薩諸塞,1690年12月(9)

異教徒的女兒 作者:(美)凱瑟琳·肯特


   盡管花費不小,外婆還是堅持去叫安多佛惟一的醫(yī)生來。理查德立即動身,但四個小時后才把醫(yī)生帶回。醫(yī)生站得離安德魯遠遠的,小心不碰到屋子里的任何東西。他臉上蒙了一塊大手絹兒,隔著三大步距離看著安德魯,爾后迅速地從前面退出去。不過我媽的怒斥聲也很快跟上:“比一個剃頭佬好不到哪兒去!”他上馬時,告訴我爸他將不得不拉響警報,為我們全家張貼隔離法案,派治安官給左鄰右舍宣讀法令。他邊說邊拍打馬的兩肋,以逃得更快些。外婆不讓理查德進屋,要他出去跟約翰遜寡婦那兒待著。因為他睡在牲口棚里,有可能還沒被染上。那天他沒回來,我們相信他至少還待在一個仁慈的女基督徒家里。
  
  外婆坐在客廳餐桌旁寫了一封信,把我叫到她身邊。她握著我的手說:“你爸爸很快就帶你和哈娜去畢萊卡的瑪麗姨媽那兒。你們會待在那里……可能要待一段時間?!蔽乙欢ㄓ行┖ε铝?,因為她很快說:“你和瑪格麗特表姐在一起一定會很開心的。你只是要照顧哈娜。”我有幾年沒見到表姐了,她住在畢萊卡的最北端,我記得她是一個古怪的皮膚黝黑的姑娘,會不時地對著房間無人的角落說話。
  
  “我可以把湯姆也帶上嗎?”我問外婆,我媽替外婆作了回答。
  
  “不行,莎拉。我們需要湯姆留在這里,幫我們干活。理查德走了,而安德魯……”她不說了,意思很明顯。安德魯很快就會死,即使他活下來,幾個月之內也是個廢人。只有湯姆和爸爸兩個人干田里的活。湯姆一聲不響地站在一旁,看著我,眼睛像是他剛剛從石灰石山上滾落下來似的。門上響起了很重的敲擊聲,一個高大威武的男人走了進來,宣布他就是治安官。他一手拿著隔離令,一手拿著浸過醋的手絹兒,徑直走向安德魯躺著的地方。他彈坑般的臉確實如安德魯所描述的那樣,這證明還是有人或許是因為上帝的仁慈,或許是因為魔鬼的保護,最終活了過來。他大聲宣讀告示,這份告示還要被釘在教堂門上,讓所有人都能看見,這樣我們就不會“出于邪惡的疏忽而傳播疫病”。我環(huán)顧外婆整潔的小房間,沒有看到一絲疏忽,有的只是秩序和清醒的寧靜。他離開屋子時,壓低嗓門說了一句:“上帝慈悲……”
  
  我坐在車上一堆冰凍的麥稈里瑟瑟發(fā)抖,手中緊緊地抱著靜不下來、不斷掙扎的哈娜。我們要逃脫隔離,必須像賊一樣乘著夜色溜走。如果被抓,全家都有可能去坐牢。也許我們中有人能活下來,我是說,在天花的威力過去之后。媽媽把一包吃的和幾件衣服交給我時,嘴抿得緊緊的。我期待她說幾句除了好好照顧哈娜之外的好聽的話,但她只是用力地拉了拉我的帽子,很慢很慢地幫我系好帶子。
  
  外婆向我走過來,手指壓著嘴唇,遞給我一個小包裹,說:“現(xiàn)在該給你這個了。”我打開一看,是一個穿著衣服的洋娃娃,頭上的幾綹毛線被染成了紅色,就跟我的發(fā)色一樣。嘴巴上縫了很細小的幾針。
  
  “但她沒有紐扣做眼睛。”我說。外婆笑了,親了親我的手。
  
  “我沒時間做了。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們再縫上去?!彼穆曊f。
  
  當爸爸抖動韁繩,我們往南朝畢萊卡動身時,湯姆無力地揮了揮手。走過一小段距離,我聽到他跟在后面喊我們。他跑過來往我手心里塞了什么東西,又替我合上,怕我掉下來,然后再轉身跑回去。我張開手,看到兩顆從他僅有的一件好襯衫上扯下來的白紐扣,就像一對珍珠臥在我手里。在那個漫長而寒冷的季節(jié)里,我經常擔心風會灌進他敞開的袖子,讓他倍感到冬天刺骨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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