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低矮的貼著地面的云現(xiàn)在灑下了毛毛細雨,我把酒桶的蓋子蓋緊,用圍巾把頭裹得更嚴實些。過前院時,我看到菲比站在側門,梅西伸著脖子。我背對她們,走了還不到二十步,就有一塊東西從空中擊打我的后腦勺,讓我摔了個狗啃泥。酒桶掉了下來,但還沒碎,邊上還有一塊拳頭那么大的石頭。如果剛才擊中了我裸露的后腦勺,很有可能一塊頭皮就沒了,還有一部分頭發(fā)。他們一動不動地站在井邊,菲比手里還攥著一塊石頭。我摸了摸耳后,摸到一個很疼的腫塊。原本辛辣粘稠的空氣,因為下雨多了土腥味,現(xiàn)在則能聞到銅銹似的血腥味。我的嘴唇磕破了,幾滴血灑在地上。我把滴了血的落葉圍攏在一起,仿佛那是異教徒婚禮上的殘余,我記得姨夫的故事里說到過,每一個異教徒的儀式都要以犧牲作結。我也想起了我媽的話:“如果不是為我的兄弟,那么就只為家?!币谭驗橐粋€滿臉肥皂泡、行為放蕩的妓女放棄了我,我感到再見瑪格麗特的希望就像園子里撿到的那塊舊陶片那樣小而且難了。
我聽到梅西說:“繼續(xù)……繼續(xù)……”菲比走近了,瞇眼做怪相以看得清楚點,希望這個蹲縮在她前面的模糊人影害怕,大哭,就像她將要做的那樣。她沒有想到,眼前是一個偽裝成孩子的狂怒猛獸,圍巾飄在身后如同猛禽張開翅膀,口吐唾沫,張牙舞爪。驚恐之下,她扔掉了惟一的武器,蹲在那里做了短暫的抗議,就被我拖到地上,我用手指耙她那張蒼白平滑的臉。我猛拉她的帽子,揪下一綹頭發(fā),直到梅西從后頭過來打我耳朵。于是我又向梅西沖去,又是踢又是咬,無所顧忌,我知道她很快就會把我扳倒。我踢她的兩個小腿,狠咬她的手掌,以至于在她的整個后半生手掌上都留下了半月形的傷疤。救了我的頭的是錢德勒太太那個大塊頭,她就像劈開罪惡和救贖一樣把我倆分開。
她一邊推我一邊尖叫:“你真是個魔鬼,這樣子打人??纯?,你把我女兒打成什么樣子了!”
菲比躺在地上,胳膊包著頭,像只被黑蛇咬住的山雀那樣尖聲大叫。男人們已經來到門前觀摩這場打斗,其中就有姨夫,手里拿著杯子。
我撿起酒桶,對還在吮傷口的梅西說:“我希望你的傷口爛掉,你這偷東西的手上指頭掉光?!?br>
我轉身離開,但脖子上的羊毛圍巾還是沒能把梅西尖利的聲音給擋在外面,:“你們都聽到了,”她說,“她詛咒我。她會巫術,沒別的原因,就因為她是她媽的女兒?!?br>
進家門前,我先在院子里坐了一會兒,擦擦頭。頭皮部位隨著心跳而突突地痛,一側肩膀有挫傷,也很疼。手掌撲地時蹭了一下,我把傷口處的污泥給抹去。也許我的確像我媽,似乎每個人都這么想?;蛟S我極力想讓自己和她分開是為了證明,事實上我和她是相反的兩種人。我不像瑪格麗特那樣漂亮聰敏,也不像菲比·錢德勒那樣溫順聽話。我身上有一種像云母那樣堅硬耀眼的東西,我想起去薩繆爾·普雷斯頓家討說法的那次,我曾緊緊地攥著石子兒。營地里的狗會一連幾天互相打斗撕扯,但一旦有陌生人靠近火堆,它們就會連成一體,抵抗入侵者。這個世界充滿了入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