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盛應(yīng)了一聲退了出去。福崧在書房內(nèi)走了幾步，靜了一會兒心，約小半個時辰后，吳盛急匆匆走來稟道：“老爺，藩司與臬司兩位大人已到?！?/p>

福崧點點頭，急忙叫請。此時風更大了，夾著濃濃的潮氣，吹的門窗吱呀呀的響。遠處還傳來隱隱的雷聲。

李衛(wèi)源一進屋就嚷道：“這怪天氣，說熱就熱，說雨就雨。聽杭州有童謠說什么‘閩浙省，天易時，地易主’一類的話，真不知是哪個大逆不道的編派出來的，我已經(jīng)派人嚴密查訪了?！?/p>

此時下人已經(jīng)端上熱茶，國棟抿了一口道：“都是廢話，王亶望走了，福大人來了，可不就是地易主了么，還算什么讖言？”

福崧不動聲色道：“兩位大人，這回找你們來，是想說說今天飛鏢傳書告狀的事。”

二人一聽都抬起頭關(guān)注地望著福崧。福崧將狀子遞過去道：“你們先看看?！?/p>

國棟、李衛(wèi)源傳看了一遍。國棟首先看罷，竟瞪著眼睛直盯盯看了李衛(wèi)源一會兒，才將狀子往他手上一塞道：“你看看吧！”

李衛(wèi)源看罷，想了一會兒道：“黃梅強勒硬派，額外盤剝倒是有可能。逼民聚眾的事，溫州知府范思敬已經(jīng)報過，沒有人受傷，也沒有出人命，何談鎮(zhèn)壓？至于平陽縣鄉(xiāng)紳吳榮烈之子吳日成進杭州告狀，黃梅殺人滅口的事，過于惡劣，令人難以置信，簡直是危言聳聽！我打保票，是絕沒有的?！?/p>

國棟這才知道吳日成被害的事。他與吳家是世交，到了他這一代，與吳家來往的少了，那吳家也極少來孝敬些冰敬炭敬什么的，所以感情也就淡了。雖是如此，吳家與黃梅在平陽縣鬧矛盾，吳榮烈被抓入獄，看在先父交情的面子上，他還是修書調(diào)停，讓吳榮烈取保出獄。但這黃梅做得太絕，竟然將吳榮烈之子吳日成劫殺在半道上，這實在是重重地打了國棟一個巴掌，太不給他臉面了。國棟知道李衛(wèi)源與黃梅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所以才早早地和李衛(wèi)源打了招呼，但凡有黃梅的人進杭州，一定要關(guān)照到，莫要與吳家為難。如今出了這種事，要說李衛(wèi)源一點兒都不知道，那是絕不可能的。但他事前卻一點兒聲息都未向國棟透露過，難怪國棟十分的生氣。而且，前些日子吳榮烈還派人送過來一件血珊瑚，價值不菲，少說也值得五六千兩銀子。拿了人家的錢，卻沒能照看好人家的兒子，豈不大大地丟人！方才聽李衛(wèi)源的口風，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國棟豈能讓這事白白地平息，于是道：“大人，這事絕不可姑息。為阻進省告狀，不惜半路劫殺，這樣惡劣的行徑，令人發(fā)指，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還有那失于安撫，非法行事，使民不堪，激變良民的罪責，也當一查到底，絕不能含糊掩過?！?/p>

國棟的話剛說完，窗外猛地一亮，亮光過后，一聲清脆響亮的炸雷在夜空中響過。接著雨點子霹靂啪啦地砸下來。福崧在這雷雨聲中沉默良久，才下決心似地說道：“平陽縣無論是百姓抗糧或是黃梅濫征的事你們都不要管了，我自有道理。國棟你記住，要盡快統(tǒng)計出各府縣虧空之數(shù)，及時報上來。衛(wèi)源老弟，人命關(guān)天，是誰殺了吳日成，你一定要找出線索，拿到正犯?！?/p>

十三一晃三年半的時光過去了，轉(zhuǎn)眼到了乾隆五十一年。乾隆為福崧所定的清理虧空三年期限已到。

乾隆五十一年的正月初一。杭州城內(nèi)，方下了一場大雪。

除了此起彼伏的鞭炮之聲，各個商家門前的招財鼓也敲得特別起勁。清朝的杭州人過年還喜好放燈鷂。硝煙彌漫的天空上，飄搖著星星點點的風箏，有蜈蚣、蝴蝶、美人、月亮、星星、壽星，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風箏。紙花如雪滿天飛，天地間都充滿祥和喜慶的氛圍。

浙江巡撫衙門口，更是熱鬧。數(shù)十頂藍呢大轎齊刷刷停在衙門口，一百多個親兵與數(shù)百名轎夫聚在門口。親兵分列巡撫衙門兩側(cè)，在雪中站的挺挺的，手扶佩刀，目不斜視。轎夫們就沒這些規(guī)矩了，有的坐在對面閑聊，有的跑到附近茶館喝茶，有的就在街邊擺起了棋局廝殺。大年初一，巡撫衙門前平白多了這么一伙子人，顯的十分的詭異。

此時巡撫大堂之上，藩臬兩司正六品以上官員，全省三十四名道臺、十一名知府皆聚于此。大堂之上擺著三個香爐，香煙繚繞，熏的整個大堂霧蒙蒙的。如來佛、老子與孔子之像高懸于北面正墻之上，雖有些不倫不類，但在這樣的氣氛中，人們卻不由顯出十分的莊重來。六七十名官員按品級排成方陣，面向佛像。第一排是一色的紅頂子，最后一排是白頂子，中間幾排則為一片藍色的頂子，在巨燭照射之下閃閃發(fā)光藍汪汪的一片，鑲著一白一紅的邊。

浙江巡撫福崧站在最前排的正中間，此時回過身來，沉沉的看了看大家，朗聲道：“各位同僚，皇上命我三年將浙江全省虧空清完。我到浙江下車伊始，也給了大家一個臺階下，即讓各州縣自行盤查清點，由上級知府代報到我這里，再由我奏請皇上恩準，最終申請了三年彌補年限。老兄我對各位兄弟總算是做到了仁之義盡了，但諸位同僚哪一個給我面子了？到如今各州縣之虧空，十不補一的大有人在，補足虧空的只有一縣。上下何以不能同心，上下，竟何以不能同心?。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