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凡早就聽說過陳永棟的古怪。說來也巧，都幾年了，陶凡從來沒有碰見過這位老人。陳永棟就像一個傳說，神秘得不可思議。有回老干部局的局長劉家厚匯報工作，陶凡專門問起了陳永棟。劉家厚說：“陳永棟同志輕易不說話，說起話來天搖地動?！碧辗膊幻靼?，問：“何以天搖地動？”劉家厚說：“陳老在老干部中間很有威信，大家都信他的。好幾位地委書記，就因為惹得陳永棟惱火了，在西州就待不下去了?！碧辗膊碌玫搅耸窃趺椿厥拢瑓s只得說些場面上的話：“老干部是黨的財富，我們要重視和關(guān)心他們。他們有意見，肯定是我們自己工作有問題。關(guān)鍵是要多聯(lián)系，多溝通，爭取老同志的支持和諒解?！?br>　　
　　陶凡倒是沒有把陳永棟想象得多么可怕。自己同他沒有夙怨，他平白無故不會發(fā)難的。怕就怕有人找碴兒，去調(diào)唆他。老干部們肚子里通常都埋著股無名火，誰去一撥弄，就會燃起來。陶凡當上地委書記后，免不了也要過老干部關(guān)。他要了份老干部名單，逐個兒琢磨?？纯此麄兊馁Y歷，真叫人肅然起敬。很多老同志都是槍林彈雨中過來的。陶凡忽然有些感慨，心想這些老人都是槍口下?lián)旎氐男悦?，要讓他們好好活著。他們想發(fā)脾氣，就讓他們發(fā)發(fā)脾氣吧。
　　
　　陶凡不想按照慣例——只是在老干部工作會議上講講話，表示自己如何關(guān)心老同志。他排了個時間表，想挨個兒同老同志溝通。他想第一個就拜訪陳永棟老人。大家都說陳永棟是個倔老頭，想找他聊天，十有八九會碰釘子?？墒窃儆驳尼斪?，陶凡也得捧著腦袋去碰碰。
　　
　　但陶凡還沒來得及去拜訪，就碰到陳老了。地委辦公樓建在山坡上，樓外有個小坪，小車可以直接開到坪里。一條寬大的石級路，依山而上，正對著辦公樓大門。那天下午，陶凡帶著關(guān)隱達往辦公樓去。剛爬上幾級階梯，就見陳永棟出了辦公樓，低頭往下走。陶凡忙站住了，招呼道：“陳老書記，您好！”
　　
　　陳永棟本來就站在上方，氣勢更有些居高臨下了。他半睜了眼睛，瞟著陶凡：“你是誰？”
　　
　　陶凡笑笑，上去握手：“我是陶凡?！?br>　　
　　陳永棟半天才伸出手來，輕輕搭了下，就滑過去了，淡淡地說：“哦，新書記？”
　　
　　陶凡說：“我剛接這個攤子，需要您老多支持?！?br>　　
　　“你說假話，我能支持什么？怕我們老骨頭壞事吧！”陳永棟說。
　　
　　陶凡笑笑，避過鋒芒，說：“陳老書記，我哪天專門到您那里坐坐，行嗎？”
　　
　　陳永棟說：“我是不歡迎別人進屋坐的。聽說你也有這個毛?。俊?br>　　
　　“我只在辦公室談工作。”陶凡說。
　　
　　“你和我還是不一樣?！标愑罈澱f罷，低頭走了。
　　
　　陶凡不明白陳永棟這話是什么意思。關(guān)隱達怕陶凡尷尬，就說：“陳老真的好怪啊?！?br>　　
　　陶凡嚴肅道：“小關(guān)你別亂說?！?br>　　
　　陶凡進了辦公室，回頭叫道：“小關(guān)你進來坐坐吧?！?br>　　
　　陶凡從來沒有叫關(guān)隱達進辦公室坐過的，不知今天有什么大事？關(guān)隱達望著陶凡，胸口忍不住怦怦跳。陶凡半天不說話，眼睛望著窗外。窗外正是剛才他碰著陳老的石階梯。那石階梯將休息平臺分作兩段，各段九級，共十八級。陶凡無意間數(shù)過的。剛才陳老剛好站在休息平臺下面第一級，陶凡只好站在下面不動了。他若往上再走一步，陳老只怕就擦過他的肩膀下去了。他站在下面，既顯得謙恭，又堵住了陳老?？墒顷惱涎燮ざ紤械锰б幌拢孀屓瞬缓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