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說這話時，氣得開始捶打梅莎的行李箱，這時行李箱顯得很礙眼，雖然這大概是家中唯一一件像樣的家具。一年前，梅莎將這只行李箱帶回家，每回要打開箱子前總喝令我們離開小屋。沒人知道箱子內(nèi)藏有什么秘密，除了箱子內(nèi)傳來的淡淡香水味。這只行李箱不僅引發(fā)我們的好奇，同時也帶給我們安慰，隨著梅莎每次帶了新玩意兒回來，這樣的感覺就越發(fā)加深。有時候，梅莎很長一段時間沒回家，我們只好將焦慮轉(zhuǎn)移到箱子上，便確信她始終會回到這里。

“梅莎！妓女！她再不回家，今晚我就要打開這只行李箱?！眿寢寶饧睌牡卦诎荡a鎖上吐了口水，還不斷搖晃行李箱，我們聽見里面?zhèn)鱽砹俗矒袈?。只要梅莎久久不回家，媽媽就會拿這只行李箱出氣。我伸手抓住她。

“你這個皮條客！”她大吼，“你竟敢?guī)湍莻€妓女！”

“這不是她的錯，要怪就怪那些白人觀光客。”

“在她逃家前，你最好已經(jīng)開學?！?/p>

“我要去跟她告狀?！?/p>

“看我不把你跟你這張嘴塞進箱子里！”

我們開始纏斗，她的長指甲劃傷我的額頭，我的血順著額頭往下流。不過媽媽卻還在繼續(xù)搖晃行李箱，我一轉(zhuǎn)身朝她沖過去，咬了她的右側(cè)大腿一口，只是并未咬出血來，因為我掉了門牙。媽媽這下才松開手，整個人翻倒在熟睡的家人身上。安提諾發(fā)出一聲簡短、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仿佛做了噩夢，之后又沉沉睡去。爸爸發(fā)出一陣呻吟，嘴里說著不喜歡見到家人在圣誕節(jié)大打出手?！澳銥榱四莻€妓女咬我老婆？”他喃喃說道，“明天早上你等著吃棍子吧！我會親自去學校找校長，要他好好教訓你一頓！”

媽媽的大腿留有我的齒痕，她翻起衣服開始搓揉受傷的地方，嘴里喃喃自語地咒罵著。接著，為了懲罰我的行徑，她取走替我倒好的強力膠，拿去敷在腫脹的傷口上，她將奶嘴貼著傷口，以為強力膠的氣味能夠平復患處。

等媽媽用完就將奶瓶遞還給我。里面的味道依舊濃烈，我不敢直接吸吮，只是將嘴唇貼著奶嘴，緩緩吸食氣味，仿佛聞著一整株的印度大麻。剛開始會覺得嘴里的唾沫不再分泌，接著，強力膠的氣味會麻痹舌頭的味覺。然后，喉嚨緩緩發(fā)熱，鼻孔覺得瘙癢，很想打噴嚏。我冷靜下來并吹走氣味，再用力一吸，完全吞噬這味道。我的雙眼濡濕，感到天旋地轉(zhuǎn)，雙手松開了奶瓶。

等到我抬頭的時候，望見媽媽替她自己倒了一些強力膠吸食。她跟爸爸很少吸食強力膠?！皬娏δz只適用在孩子身上。”祖父去世前，只要瞥見強力膠出現(xiàn)，就免不了責備我們一陣。今年圣誕節(jié)，我們不再渴望著大餐。除了帶著寶寶出門行乞的錢之外，爸爸打算在NGO替馬丘柯許家族舉辦的聚會中，行竊幾個包裝好的禮物，這個機構(gòu)小氣得要命，只準備果汁充當烈酒；所以，偷完東西他會再趕赴另一個慈善聚會，將那些沒用的禮物，像是塑料餐具、畫框和殺蟲劑這些東西，換來三杯米和觀光旅館捐獻的斑馬腸子。這是我們圣誕夜前夕的晚餐。

“圣誕快樂，親愛的！”媽媽過了一會兒向我舉杯，摸摸我的頭。

“你也是，媽媽?！?/p>

“女孩們呢？她們難道不想在圣誕節(jié)祈禱嗎？”她嗅聞著奶瓶直到雙眼渙散，面部表情猙獰得好似發(fā)狂的母牛，“政府竟然禁止這甜美的玩意兒，孩子，記得向鄰居道謝啊，他們上哪兒去找來的這能夠抑制饑餓的好東西？”放開奶瓶后，我聽見她咂著嘴。夜深了，她的臉部也開始腫脹，她不斷撅起嘴、咬著雙唇，仿佛在確認它們已經(jīng)失去知覺，她的嘴開始泛紅、腫脹，紅得像是梅莎涂了唇膏的嘴唇一樣。

“媽媽，我們要送什么圣誕禮物給鄰居們？”我問，我想起家里似乎沒替朋友準備禮物。

媽媽猛然一驚：“汽油……我們買半加侖汽油送他們?！彼f完打了個嗝，呼出的氣體傳來碳酸飲料與酸酒的腐敗氣味。等到她再次抬起頭來，我們彼此眼神交會，我困窘得低下頭。其實，汽油不比強力膠來得有價值。每個在街頭混的小孩都該有一瓶自己的強力膠才有尊嚴。“好吧，兒子，明年……我們買好一點的東西送人。今年我可不想惹上警察，所以別再胡思亂想啦！”

此時，我們聽見兩個醉鬼正朝著我們家的方向走來，媽媽趕緊藏起奶瓶。那兩個人站在屋外，大聲嚷嚷著祝賀我們圣誕快樂?！拔艺煞虿辉诩?！”媽媽撒謊。我認得對方的聲音，是布瓦納·馬柯斯先生跟他的妻子西西莉亞。爸爸四年前欠他們的錢至今尚未還清。他倆每回都是循著錢的味道而來，然后爸爸得因此躲債幾天。寶寶出生后，我們典當了他四分之三的衣物抵債。圣誕節(jié)前一周，這對夫妻突襲我們家，沒收爸爸的工作服充當還錢依據(jù)。

我迅速拿幾塊破布遮住行李箱，把手伸進口袋，緊握住一把預藏的生銹小刀。

媽媽跟我站在門邊。布瓦納·馬柯斯把長褲束在額頭上，拖在背后的兩條褲管在末端打了結(jié)，里面塞滿了用來烹煮烏加里的面粉，這大概是他在街上的聚會里取得的。西西莉亞只穿了件外套和雨靴。

“噢，媽媽跟吉迦納圣誕節(jié)愉快！”做丈夫的率先開口，“別管那些錢了，祝你們圣誕節(jié)快樂！”

“我們聽說吉迦納要上學去了?！闭煞蛏砼缘钠拮诱f。

“誰告訴你們的？”媽媽提高警覺，“我可不喜歡謠言滿天飛?！?/p>

他們轉(zhuǎn)過身來望著我：“要去上學了，高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