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什么也沒說,只是愣在那里,一只褐色的鉗子一樣的手還放在門鏈上,露出來的那只眼睛空洞地盯著菲莉帕的臉。然后,又有腳步聲傳來,更堅定,更沉重,但同樣是拖著腳在走。一個男人的聲音問:"誰啊,媽媽?什么事?""是個女孩,她要找馬丁o達克頓。"
女人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疑問和震怒。一只肥胖的男人的手放開了門鏈,女人站在那里,在她兒子身邊顯得很矮小。男人穿著短褲背心,腳上是紅色的地毯拖鞋。也許,菲莉帕想,他是個公共汽車司機,或者是售票員,正在休息。這個時間打攪他們真不合適。
她抱歉地說:"對不起,打攪您了。但是我想找一位名叫馬丁o達克頓的先生。他過去住在您的隔壁。我想您是否知道他怎樣了。""達克頓?他死了,是吧?已經(jīng)死了九年多了。死在旺茨沃思監(jiān)獄
里了。""在監(jiān)獄里?""他還能死在哪里?那個可惡的殺人犯。他強奸了那個孩子,然后
又和老婆一起把她給掐死了。他和你有什么關系?你是記者還是什么人?""沒什么,什么都不是。一定是另一個達克頓。也許我把名字弄錯了。""很可能有人在作弄你。達克頓,他就是。馬丁o達克頓。她是瑪
麗o達克頓。現(xiàn)在仍然是。""那么她還活著?""據(jù)我所知是的。很快就出來了,應該是這樣。到現(xiàn)在差不多有十
年了。但她不是要回到隔壁。達克頓一家走后,有四家人在那里住過??偸呛鼙阋耍谴狈孔?。一對年輕的夫妻六個月前買下了它。那不是個大家喜歡的地方,那里死過一個孩子。就是在樓上前面的那個房
間。"
他朝四十一號點了點頭,但是他的眼睛卻根本不看菲莉帕的臉。
婦人突然說:"他們應該被絞死。"
菲莉帕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地說:"絞死。是絞死嗎?他們應該被
絞死?""對。"男人說。他轉向他的母親。"他們把孩子埋在埃平森林,是吧?媽媽,他們不就是這樣對她的嗎?把她埋在埃平森林。十二歲,她才那么大。你記得吧,媽媽?"也許那個婦人是個聾子,他最后的那句話是很不耐煩地吼出來的。她沒有回答,仍然盯著菲莉帕。
她說:"她的名字叫朱莉o斯凱思。我現(xiàn)在想起來了。他們殺了朱莉o斯凱思。但是他們沒有來得及走到那個森林,被抓住了。那個孩子的尸體在他們汽車的行李箱里。朱莉o斯凱思。"
菲莉帕艱澀地嚅動著嘴唇,含糊不清地問道:"他們有孩子嗎?您認識他們嗎?"
"不。那時我們還不住在這里。我們是在他們進監(jiān)獄后才從羅姆福德搬來的。人們談起過一個孩子--一個女孩,是吧?那個女孩被收養(yǎng)了。對那個可憐的小東西來說,這是最好的結果。"
菲莉帕說:"那么就不是同一個達克頓了。這個達克頓沒有孩子。別人給我的地址錯了。對不起,打擾您了。"
她離開那座房子,沿著那條路走著。雙腿又酸又沉,努力地支撐著身軀,似乎與她身體的其他部分沒有任何關系,但是卻還是在帶著她往前走。她低頭看著鋪路石,像個醉鬼似的靠它們作向導。她猜想老婦人和她的兒子還在看著她。走了大約二十碼后,她轉過身,冷冷地盯著他們。他們馬上就消失不見了?,F(xiàn)在,一個人站在空空的街上,再沒人監(jiān)視她了,她覺得自己再也走不動了。她向離她最近的花園邊的磚墻伸出手去,摸到它,然后坐下。頭暈,有點惡心。她的心收緊了,怦怦直跳,像個熱熱的鼓脹的球。但她絕不能在這里暈倒,絕不能在這條街上。不管怎樣,她一定得回到火車站。她把頭放在膝蓋上,感覺血液回到了她的前額。眩暈過去了,但是惡心感厲害了。她重新站起來,閉著眼睛,不看似乎在旋轉的房子,深深吸了幾口帶著花香的空氣。然后,她睜開眼睛,竭力將注意力集中在她可以摸到和感覺到的東西上。她的手指撫著粗糙的墻壁。墻上曾經(jīng)安裝過鐵欄桿,她能感覺到粗糙地填滿水泥的孔洞的痕跡。有人曾經(jīng)在這些地方打過孔。也許這些欄桿在戰(zhàn)爭期間被拿去煉成了武器。她緊緊地盯著腳下的鋪路石。石頭在光線中閃爍,帶著小小的斑點,像鉆石一樣明亮?;▓@里的花粉被吹到了這里。還有一片被踏平的玫瑰花瓣躺在那里,像一滴血。一塊如此平凡的鋪路石,竟然能如此多變,在她的熱烈注視下閃著奇異的光芒。這些東西至少是真實的,她自己也是真實的--雖然更加脆弱,也沒有磚塊和石頭的生命長久,但是現(xiàn)在她還在,能看得見,還有個身份。如果有人經(jīng)過這里,他們肯定會發(fā)現(xiàn)她。在她前面的第三扇門里,一個年輕的女人走了出來,向她走來。她推著一個嬰兒車,旁邊還有一個大一些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走著,抓著嬰兒車的把手。那個女人只看了菲莉帕一眼,那個孩子拖著腳步走過去,然后轉過頭,瞪大眼睛,一點也不好奇地盯著她。他已經(jīng)放開了嬰兒車的把手。她發(fā)現(xiàn)自己掙扎著站起來,向他伸出手,提醒他--或者懇求他,要抓住把手。然后他媽媽停下來叫他,孩子就朝她跑過去,重新抓住了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