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并肩走在空曠的天地間,初冬的野外已經(jīng)顯示出蒼涼。是一片廣袤的灰黃。山間的一些矮樹以奇怪的姿勢彼此應(yīng)對著,這是它們的語言,給予對方的獨特語言。不知道其中有沒有一種姿勢是表達長久的,如果有,那就是最忠貞的了,即使成為化石,也態(tài)度不變。
漸行漸遠的校園孤立地停在曠野中,如同一只與世隔絕的島。島上有一座大幼兒園,幼兒園里住著一群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兒童。
爬上一座小山頂,我分煙給他們,風大,相互護著點燃,心里就順暢起來。賣狗抽煙認真,全心全意地吞吐。子恩吸煙緩慢迷人。我則慘無人道,抽了上頓沒下頓的感覺。猛烈的山風接連不斷的吹過,賣狗彈掉煙頭,大聲地唱“亂發(fā)飛舞臘月的寒風 野鴿子掠過晴空 可憐我此生命中已注定 不能與你重逢 沒有理由 沒有理由 只有借口 只有借口 只剩下蒼天在上 只剩下蒼天在上”
子恩和我恣意舒展地笑。心靈相通是一種明確直觀的感受,無需切磋磨合解釋說明,就能會意。畢竟人與人差別太大,交匯時帶著非故意的危害,糾纏不清。能碰到和自己相同的人并且能在一起,就覺得喜悅安心。
這樣真好。
是的,這樣真好。
三個人走在了一起,彼此依附。
我從來性格內(nèi)斂,不善表達。感情一直干凈,從未有過親近的男女伴侶,只交一些獨立明了的朋友,關(guān)系疏密得當,不會身陷糾纏。
和賣狗子恩的親密,覺到感情的廣度和交付。越多越喜悅,越深越相信,竟迷戀不已。雖然不會表達,心里卻是坦蕩明白的。原來感情上的幸福,是可以這樣簡單獲得。
都是明白多思的人,從各自的經(jīng)歷中獲知了一些事實真相,開始理解輕與重的分量。所以相對他人而言,我們不是熱情的人。畢竟所有人事皆是過眼云煙,當時激烈生動,過后便無蹤影,能留下印記的不多。我們在三個人的世界里點頭而笑,相互撕扯,并不糾葛其他的無謂,正是愜意。
天氣晴朗的日子我們都會去游蕩,廣大的校園是我們的孤島樂園。許多荒廢區(qū)域,遠離教學區(qū),鮮有人跡,只是一些樹木草地、建筑、小動物諸類。我們潛入軍隊司令部,翻看遺留的軍用地圖;爬進門窗封堵的部隊醫(yī)院,在光線昏暗的地下室找到停尸間;翻進果園摘尚未成熟的小蘋果吃;或者找一片安靜的草地,在干枯的秋草上睡覺。每次都滿身泥土,甚至弄破衣服,心里孩童似的興奮,童年的欠缺在這里得到補償。
突突然然的,第一場雪小心翼翼地來了。做體操的時候,細小柔弱的雪花降落到我的臉上,抬頭看,灰色的天空憂郁,一點一點地壓下來。身體被寒冷一部分一部分一層一層地勒緊。感到緊張。
體操結(jié)束賣狗過來問我下節(jié)課是否方便,我說可以。
我和子恩先去危樓,在三樓一間滿積塵土的大會議室等賣狗。窗戶的玻璃破了很多,滿地的碎玻璃片,冷風從窗口直接貫穿。我們蹲在房間中央瑟瑟發(fā)抖。子恩臉凍得蒼白,一顆永遠不得開放的白色種子,在灰暗的天地里置放,淡薄冰冷得無法靠近。
賣狗推門進來,他背了吉他來。我很久沒見到這把琴了,很好的一把木琴。我接過來生疏地彈了幾個和弦,音色還是那么好。黃棕色的琴,很重。這個牌子已經(jīng)不再生產(chǎn)了。跟了賣狗許多年,感情深厚。賣狗彈唱了《Hotel California》、《上帝保佑》、《極樂世界》《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鐘鼓樓》和一小段即興布魯斯,都是我們熱愛的永不作廢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