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小鳥石頭般迅猛地下墜,落在凌亂的電線上。一只被丟棄的臟的絨熊倚靠在冷硬的鐵軌旁,玩耍抱在懷里的一只絨線手套。這跨越了所有我對孤獨(dú)的領(lǐng)略和想像。蹲下來隔著鐵網(wǎng)與它相對許久,我想知道它為什么也不回家,為什么爬上這長長的鐵軌獨(dú)自玩耍。
天黑了,我離去。在人來人往的天橋上回望,身后的軌道正有火車通過,每個車窗都印著白色燈光,一節(jié)又一節(jié)的車廂,像來自遠(yuǎn)方的村莊,排成一列,漸漸遠(yuǎn)走,帶走路過的溫暖和想像。哦,這是誰的村莊,一路穿過田園、森林、沼澤,穿過夜晚、晨曦,穿過遠(yuǎn)處孩子的目光,你們要去哪里,能不能、能不能帶上我,我會唱歌還會想像,只要、只要給我講一個天真的故事,我就能一直安靜,盡管重復(fù),盡管無休止!
夜晚霓虹閃爍,映襯節(jié)日氣氛。行人漸少,路邊有零星等待打車的人。我在商場門前的小廣場用力抽完三根煙,走路搖晃,無比眩暈。寒風(fēng)中,感覺自己輕飄。
就這樣走回家已經(jīng)過了十二點(diǎn)。媽焦急地問你去哪兒了。我笑了,我是在嘲笑自己。我能去那兒,我手腳冰冷疼痛,我的靴子沾滿了泥土,我又餓又累,我哪兒也沒去。對于一個喪失希望的人,回家是唯一的結(jié)果。
后來賣狗在電話里給我講關(guān)于鐵道的印象,說得緩慢低沉。小時候有一次和表哥沿著鐵軌走,一直走了很遠(yuǎn),我問表哥咱們這是到哪兒了,表哥認(rèn)真地說咱們這是到北京了。那時候總認(rèn)為鐵道代表著遠(yuǎn)方,火車能把人帶到一去不復(fù)返的遠(yuǎn)方,遠(yuǎn)方有熱鬧和自由,天天都能幸福,應(yīng)接不暇。
那天賣狗和我說了很多話。我握著電話蹲在床中央,月光照在我臉上,刺眼,我始終張大眼睛看月亮。賣狗聲音模糊,有時候我聽不清他的語言。我低聲回應(yīng),怕驚擾隔壁睡著的父母。我們就這樣竊竊私語,和著暗夜的詭異,逐漸混亂、亢奮、語無倫次。
直到他的手機(jī)沒電突然斷掉,我保持著說話的姿勢蹲在床的中央抬頭仰望。月亮隱藏著激動的情緒,沒有爆發(fā),它在忍耐。誰都不能隨心所欲,誰都在忍耐,誰都不能沿著鐵軌一去不復(fù)返找到自由。無際的鐵軌旁,小武把自己吊在欄桿上,雙腳垂立,渴望離開。這是電影,這是真實(shí),卻不是理想。我終于失去了理想,如同失去了眼淚,失去了想寫就寫的能力,一樣的輕而易舉,不可挽回。
立春很多天了,我還一無所知。我被眼前的景象蒙上了眼睛,還有冰雪,還有爆竹,還有騷擾電話中喜怒無常的老頭,無從分辨是不是一個荒涼的春天。只是覺得所有的馬路,天氣,人物,垃圾,都有同樣的表情。我是個匱乏的人我沒有詞匯描述這種表情。最后我想,這可能是一個齊刷刷的春天。
躺在床上聽一段動畫片的插曲,是一段歌劇,錄制年代久遠(yuǎn)。每次我不知道聽什么的時候都會聽它,我聽了無數(shù)次可始終不知道它的語言,阿拉伯語,葡萄牙語,甚至儒艮的語言我都想像進(jìn)去了。這神奇的我聽不懂的語言。
我想念子恩,她家在另一個區(qū),她有借口隱藏一個假期。一直覺得她就在旁邊,我每天的自言自語都是與她的對話。書里夾著一張過期的沒有用過的門票,那是賣狗和我看演出時為子恩買下的。想念就是這樣,隨時隨地。我想我終于擁有了這樣完整的,隨時隨地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