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言以對。賣狗是好孩子，他是那么好的孩子，誰都沒有他好?？珊煤⒆右灿薪^望，好孩子也矛盾，好孩子也需要安慰。好孩子不是天生的，默默忍受所有痛苦才能成為好孩子。

賣狗點燃一根煙，遞給我，又給自己點一根。他說，最初學(xué)音樂，是帶著功利和虛榮，因為我覺得自己太過平凡，什么都不會，沒有一技之長。第一次聽搖滾的時候我震驚了，怎么可以有東西能把痛苦表現(xiàn)得這么不做作，表現(xiàn)完了還能獲得更高層次的更舒服的痛苦。就像赤裸裸地平躺在地面上，前所未有地接近大地吸取力量，然后就立刻升華了。那時候我大概十歲，我并不知道自己聽到是搖滾樂，只知道那是我所見過的聽過的聞過的想過的感受過的最好的東西，于是就義無反顧地一頭扎進(jìn)去。

的的確確，音樂是最能安慰我的力量，否則現(xiàn)在我就是一個沒有理想的好孩子?？梢魳芬沧屛页蔀榱艘粋€好壞參半的孩子。樂隊，演出，酒精，歡樂，這些我努力做的東西都是被別人看不起的廉價玩意兒。這算不了什么，只是我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人反對我阻礙我。

我又點一根煙，遠(yuǎn)遠(yuǎn)聽見子恩走過來。賣狗突然甩掉煙頭，奔向子恩，緊緊擁抱。子恩亦不說話，用包著紗布的手拍賣狗的背，安慰她懷里的好孩子。

心里難過得無以復(fù)加，我轉(zhuǎn)身跑向空曠的操練場，撲倒在深厚的雪地里，讓純凈的白雪融化我無能為力的廢物的身體。

賣狗和子恩過來，和我一起躺成一個三角形。此時視野中只有漆黑的天空和鉆石般碎亮的星。清亮的星光盛滿了我們黯淡的眼睛，純凈的白雪溫暖了我們脆弱的靈魂，躺在暖軟如棉被的雪地里，躺在我們的相親相愛里，我想我們會獲得救贖，會獲得平靜。所有的無望的低迷的情緒會跟隨時間慢慢流出我們的身體，所有的激蕩的浮躁的血液會被更換成鮮紅的美麗。每時每刻，平靜安詳?shù)膬?nèi)心。我們用脆弱不堪的全身心堅強的堅持著，時刻準(zhǔn)備著。

周一的校周會學(xué)校點名批評了我們，罪名是逃課，他們并不知道我們砸玻璃破壞公物。我站在隊伍當(dāng)中，感覺難堪，只是難堪，與恥辱無關(guān)。我依然昂頭挺胸，作為反面教材我必須為大家樹立榜樣。

子恩請假整日在寢室休息，活動課的跑步，賣狗和我還在進(jìn)行。只是我們再也不能完整地跑完這往返一共八公里的路了，總是半途而廢。我們?nèi)チ颂锏乩镛r(nóng)民的塑料大棚，沒有我想像中的好，有些寒冷。我喜歡陰暗而溫暖的地方。泥土沉默隱忍，絲毫沒有欣欣向榮的準(zhǔn)備。棚頂積了一些雪水，賣狗用煙頭在積水處燙了一個小洞，雪水細(xì)細(xì)地流下來，濕潤了一塊土地。

花生你把我種了吧，你把我種了，我秋天就能結(jié)果了。

你結(jié)的果實是什么樣的。

和我一模一樣。

你要它干什么呢。

我要它做我。

那你呢，你干什么去。

我也不知道我干什么去。

其實你還是別讓我種你了，我怕我種下你以后哪天忘記給你澆水，那就把你枯死了。

噢，噢，那還是別種我了。

晚自習(xí)課間，賣狗和我在樓道倚墻坐著。樓道里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此時這里更像地鐵而不是隧道。當(dāng)我坦然地抱著膝看過往的人們時，發(fā)現(xiàn)對于我們的行為，不好意思的是他們而不是我們。他們都猥猥瑣瑣地偷看我們，看這兩只破罐子怎樣破摔，摔得劈啪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