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過了七歲生日后,他便把洗澡這事兒交給我自己來完成了。他問我這個大女孩是否依然愿意在睡前聽他讀書,我的回答當然是肯定的,要知道,他聲音的質感仿佛天鵝絨一般。在我六歲的時候,他經常為我朗讀普魯塔克和柏拉圖的作品,后來他突然轉而讀起了《黑美人》、《海蒂》和《公主與柯笛》,一定是丹尼斯跟他說了些什么。
我問父親為什么不和我一起用餐,他說他喜歡晚一點到地下室吃飯。地下室也有一個廚房(我管它叫幽暗廚房),此外還有兩個大火爐、父親和丹尼斯一起工作的實驗室、三間原本為仆人準備的臥室。盡管沒有人明令禁止我去地下室,我還是很少下去;一樓的廚房里有扇門通往地下室,那門經常是上了鎖的;即便沒上鎖,他們也不希望看到我在地下室出現(xiàn)。再說,我也不喜歡那里的氣味――實驗室里溢出來的化學制品的氣味、幽暗廚房里飄出的濃重味道與滾燙的火爐散發(fā)出的金屬味交相混雜。是的,我更喜歡聞衣漿的味道。打理地下室的是一個名叫瑪麗 埃利斯 魯特的女人,長了一副討人厭的嘴臉;她是我父親的廚子,同時也是他的總務助理,每當她看到我時,眼睛里總是迸射著敵意。
“覺得怎么樣?”站在餐桌旁的麥克 奇夫人旋過身來,手里拿著一條擰干的毛巾。她的臉上油光發(fā)亮,眼鏡也需要清洗了,但她身上那件紅綠格子花呢工作服干凈整潔,熨燙得光滑平整,一根腰帶系于腰間,裙子褶皺紋理分明。
她問我是否滿意蜂蜜蛋糕的味道?!昂馨簦蔽艺f。蛋糕確實挺好吃的,昨晚我吃甜點的時候嘗了一片,口感濃郁。如果烘培的時間能夠稍微縮短些,鍋里再多抹些油,那就絕對稱得上美味佳品了。
“在家做的話,我就用豬油了,”她說?!翱上愀赣H是個相當嚴格的素食者?!?/p>
不一會兒,瑪麗 埃利斯 魯特砰地一聲推開連通地下室的門,箭步沖進廚房。
“你是怎么交代送貨人的?”她對著麥克 奇夫人一頓劈頭蓋臉的質問,嗓音嘶啞低沉。
麥克 奇太太和我一臉茫然地看著她。她到地上露臉已經是千載難逢的稀奇事了,更何況一大早突然冒出來,簡直是西邊日出。她的黑發(fā)在靜電的作用下一根根聳起,眼中怒火中燒,她沒正視過我們一眼。她的下巴上長著一顆凸起的痣,痣上掛了三根長長的黑毛,她一張口說話,黑毛就會跟著抖個不停。有時我真想把它們一把拽掉,只是她看著都叫人惡心,我實在不想碰她。她套著一件碩大的黑褂,沾滿了油膩和污漬,散發(fā)出一股金屬氣味。她像只甲蟲似的在廚房里亂竄――她一心只在乎自己手中的狗屁日程安排,對其余的事漠不關心――突然她停住腳步,猛地往桌上砸了一個拳頭。
“怎么不回我的話?都十點了,還不見人影。”
銀色的快遞車每周來我們這兒兩三次,送來父親研究所需物品,同時帶走幾個標有塞拉得隆的白色扁平紙箱??爝f車的車門和車身上印著快遞公司名稱和標志:綠十字。
麥克 奇太太說:“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北M管嘴上不甘示弱,她的左側眉毛和右手卻在緊張地抽搐。
瑪麗 埃利斯 魯特低沉地吼了一聲,隨即甩門回地下室去了,她走過的地方留下了揮之不去的古怪的金屬味。
“我從來不跟綠十字的人說話,”麥克 奇夫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