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箱師父見了不耐煩，粗氣地問：

“你演什么呀？”

“《華容道》！”

“這個我當(dāng)然知道，是什么角色？”

“關(guān)平?！?/p>

“哈哈哈……”他仰頭笑起來，“你這小子，我還以為你不是曹操就是關(guān)羽呢，才關(guān)平！去去去，站過一旁涼快去，一會兒有你穿的。”說完又忙他的了。

管箱師父一番無心的話，直刺進懷玉心底，他咬著牙，屈辱而又無奈地只得站過一旁了。

看那李師父，龍冠上絨球兒如火焰，手上偃月刀泛青，金桿光閃閃，氣度寒凜凜……

上了場，角兒們在彩聲中演完一臺戲。那關(guān)平，即使他扮相多么的俊，就一直抱著個印盒，站在關(guān)公身后，動也不動，等到幕下。

臺上的情情義義，聚聚散散，一切于他，似是莫名其妙的身外事。

在三國戲中，小小一個關(guān)平，只是各路英雄好漢中間的陪襯品，為了畫面好看，才有這個人。一身的銀藍，襯以黃綾裹著的印盒，抱著它，極之架勢，在臺的一角，靜觀臺上演著的戲，一時間自己也不過是個觀眾。

因為如此的空閑，剛上場還有點緊張，慢慢地就發(fā)覺他是不重要的，沒有人會特地留意他的表現(xiàn)。他雖沒有欺場，但卻有工夫放眼臺下眾生了。

一張張大長桌順著舞臺成行擺放，桌旁分放兩條大長凳，看客們對面而坐，分別將頭向左或向右扭向舞臺看戲。時間一長，他們不免向反方向轉(zhuǎn)動轉(zhuǎn)動，否則脖子就太吃力了。他們喝茶水嗑瓜子，賣糖果的小販在穿梭，手巾把兒在他們頭上扔來扔去，滿場飛舞……志高，他的把兄弟，正在墻邊一角，交架著手，盯著自己呢。

“唉，上場上場，就光是上了場，老老實實地足足兒站了半天，我看著也拘攣兒?！?。

下場的時候，志高不客氣地又損了懷玉一頓：“在地攤子上作藝，好歹也是站在場中間，局局面面的。”

懷玉不答他，心下也是七零八落，顏面上又抹不開，只好堅持。

“我是頭一回嘛，先亮個相?！?/p>

“寧為雞首，才不做牛后呢?！敝靖卟环蕖?/p>

李師父過來了，問：

“你覺摸著是怎么個滋味兒？”

懷玉馬上站起來：“我還是要演下去的！”

“好！”李盛天點點頭，“什么角色都得演，觀眾心里總是有底的，別想一步登了天了?！贝钍⑻煲蛔唛_，志高朝懷玉會心一笑：

“你呀，就是想一步登了天，別以為大伙不知道?！?/p>

懷玉只叮囑：“今天踏臺毯的事，不要告訴丹丹?！?/p>

“哦？”志高笑，“怕丟不起了你？”

懷玉把油彩給抹掉了，他又回復(fù)天然，捫心自問，一切自是因師父的成全。他來到李盛天的座前，道：

“師父，不管你要我演什么，我都上，我會飲水思源?！?/p>

“成！有這個心就好了?！?/p>

懷玉瞥到彩匣子旁，有一本《三國演義》，翻開了的，字里行間還有許多紅道道。

師父順?biāo)凵窨慈ィ銌枺?/p>

“現(xiàn)在還看書不？”

“有空也看，不過字認得不多，一邊看一邊猜，大概也有點準(zhǔn)兒?！?/p>

“這就是了，懷玉，”李盛天道，“唱戲的叫人瞧不起，就是因為欠點書底子。咱科班里出身的孩子，讀書少，你要是多求知識，多寫幾個字，揣情度理，就會比別人強?！?/p>

每一個喪失讀書機會的老人家，巴不得他的下一代多翻幾頁，把自己失去的，給補償回來。爹這樣說，師父也這樣說，懷玉頂著上一代的冀望做人，懷玉不是不明白。不過對志高來說，讀書比較奢侈，填飽肚子是真理。他問：“喂，你分頭大吧？”

“沒什么?！?/p>

“沒？”志高怪叫，“起了半天云，下不了幾點雨，這種餿差事也肯干？”

懷玉回到家里，一言不發(fā)。誰知唐老大暗地里已到場看了，心里有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