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玉一看,他認出來了,當下沖口而出:
“呀!我是見過你的!”
“見過?”
懷玉只覺自己失態(tài),不好意思了。
“――你那個時候來北平登臺――”
“對,我們在真光表演歌舞?,旣?,是哪一部電影?”竟記不起來了?
“是《故園夢》?!?/p>
“唔,這位――啥先生?”又故意地記不住,再問。
“唐先生?!爆旣愂謩偃蔚禺斨貢?/p>
“唐先生有來看么?”
懷玉臉更熱了,那時他身在微時,不過是天橋小子,只好支吾:
“――我是看過你們的相片。好像除了段小姐,還有……名兒給忘了。”
段娉婷不動聲色,淺笑:
“噯,我都奇怪,怎地配角都給印相片送人呢?真是!”
懷玉沒見過此等氣焰,一時忍不住:
“也不能這樣說,光一個人也演不來一出戲的吧!”
娉婷面色一沉。
城隍廟是道教的廟。道教供神最多了,天上有玉皇,地下有閻王,還有城隍、土地、龍王、山神、雷公、雨師……甚至門神。各司各法,誰有本事,誰就可以立足了。
在上海,老少皆知的南市豫園和城隍廟,一直是游逛勝地。廟內(nèi)外吃食小店林立成市,風味多樣。朱盛正介紹大伙來嘗一種上海的名點,喚南翔饅頭,雖不過是包點,不過形態(tài)小巧玲瓏,皮薄半透,開籠時,蒸汽氤氳,全都脹鼓鼓的。
朱盛是個沒什么耐性的人,也不跟他們客氣,便道:
“快趁熱吃了,入口一泡湯,這鹵汁好呀?!?/p>
先自挾了一個,蘸了姜絲米醋。
一邊吃一邊數(shù)落懷玉:
“你剛才得罪了人,你知道不?”
“我就是看不過,她是香餑餑,那與我無關(guān),何必跟她折這個脖子呢?”
“女明星嘛,她觀眾多著呢,那么地受捧,自然氣焰,概其在的都慣她,也就愛顯了?!?/p>
“她也實在目中無人了,”李盛天護著懷玉,“才剛介紹過,馬上說記不起了。”
“看,師父都幫我?!?/p>
朱盛很毛躁,一口又吃了一個饅頭,眼睛也不瞧他們,只顧權(quán)威地道:
“這段娉婷,說不定是金先生的人――不過也許不至于,要不金先生不會那么地著緊,若到手了,自淡了點??隙ㄔ谵D(zhuǎn)念頭,你們看她那股驕勁兒?!?/p>
懷玉不屑:“女明星都是這樣的吧。”
久久沒發(fā)一言的魏金寶有點憂疑:
“在上海灘,電影界都是女人的天下了,這舞臺上――”
金寶是旦角,自是念著他的位置,原來惶惶恐恐,已憋了半天,上海畢竟是上海呀。
“哦,幾年前在華法交界民國路靠北,早已建了‘共舞臺’了,掛頭牌的是坤旦。臺上男女共演,北平還沒這般的文明吧?”
呀,這也真是切膚之痛燃眉之急了。
自古以來,舞臺上的旦角都是男的,正宗地培育,自分行后,生旦凈丑末,都乾坤定矣,誰想到風氣又變,魏金寶倒有些惆悵。
朱盛看不出一點眉梢眼角,還侃侃而談如今《上海畫報》上捧出多位的“名門閨秀”來。這“共舞臺”,原來也是金先生的偉大功績呢,有個漢口來的坤旦露凝香,才十九歲,長得好看極了,金先生看中了,為她建了男女共演的舞臺,露凝香掛上頭牌,唱《思凡》、《琴挑》、《風箏誤》……賣個滿堂,不會的戲,請師父一教,臨時學上去,即使砧鍋,也生生地紅起來。
“這還不止,后來《上海畫報》舉辦了‘四大坤旦’選舉,每期刊出選舉票,讀者們剪下來投入票柜,忙了三個月,自是露凝香登上了后座?!?/p>
懷玉不屑:“金先生捧人,也真有一手!”
“不止有一手,還有一腦,他底下謀臣如云,花頭不少??矗駜憾捂虫媒o哈哈鏡一剪彩,這幾天報上準沸騰好一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