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充滿了沮喪。五一節(jié)晚上,他多自信哪!唉,危險總算挨過去了,我想用愛撫平他的創(chuàng)傷,然而,愛本身也充滿了危險。床左側的天窗里灑下一束方形光柱。光柱里,無數(shù)的塵埃閃著黯淡的灰光,爭先恐后摩肩接踵向上浮,向上擠。
“萌萌,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他拉過毛巾毯蓋住他和我的下體,“我都想了三個月了,想問問你?!?/p>
“什么問題?都想了好幾個月了,怎么不早說?”
“起先,以為只是個小問題,沒太在意。后來,越來越嚴重了。”
“快說呀。”
“我的情況……比如,我和李群的關系,比如,在釜底抽薪之前,我說過一些關于鳴放和請愿的話――大字報上說都是右派言論――還有,我揭發(fā)李群,也確實如宋彬彬說的,是想蒙混過關……我知道,運動后期我會受處分。”
“我早想過了。根據(jù)你的情況,行政小組或者團支部大會批判一下,幫助你提高認識,是免不了的;處分嘛,往最壞處想,大不了團內(nèi)警告或者記過?!?/p>
“受批判呀,警告或者記過呀,我都有思想準備。我的問題是,我受了處分,會不會影響你,在什么程度上影響你,例如,根據(jù)你的能力,畢業(yè)分配時很有希望去團省委,由于我,這種可能性會不會變???”
也許是我太自信了,三個月來,我只想幫助他躲過劫難,很少想到他的情況對我的影響?,F(xiàn)在他提出來了,我才清醒意識到這是我不能不面對的問題。
“我似乎沒有說過呀,你怎么知道我希望分配到團省委?”
“只是我的感覺,我的猜測。你喜歡做專職團干部。談到團省委,你的話特別多,而且充滿熱情?!?/p>
“你倒會察言觀色呢?!蔽页烈髁艘粫?,斟詞酌句地說,“有一段時間,我確實希望過??蛇\動一開始,我就不再抱希望了。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我自己。在反右這樣的重大政治運動中,我的表現(xiàn)不管怎么說很明顯不如宋彬彬。而且,歷次重大政治運動中我都不如宋彬彬。如果畢業(yè)分配時有團省委的名額,肯定屬于宋彬彬。不是說你的情況絲毫不影響我,而是這種影響微乎其微。釜底抽薪那天晚上,也是在這里,你還在生我的氣,媽媽走出房間又折回來問我:‘萌萌,畢業(yè)后是不是還想當官?是不是還希望雨山也有個一官半職?’我是怎么回答的,雨山,你還記得嗎?”
“我記得,當然記得……萌萌,你說明年畢業(yè)分配了,我們的命運會怎樣?”
“讓我想一想……雨山,我們有必要調(diào)整我們對畢業(yè)分配的期待。我們都必須現(xiàn)實。我知道,省城去年新創(chuàng)辦的師專非常需要教師,你被分配去那兒應該不成問題。許瑩肯定會把我留在系里,至于做專職的團總支書記還是做教師,到時候我們商量后再作出選擇?!蔽译p手握著他,溫柔地撫摸著,“雨山,我們來個約定:誰先分到自己的房子,就是我們的新房,也就是我們的家,好嗎?”
“萌萌,你真好,萌萌,我愛你!”他的臉埋進我的乳溝,又摩又拱,喃喃地說,“萌萌,我這輩子愛你,下輩子還愛你!萌萌,你幸福嗎?……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嘛……就這樣,不要動。我擔心,萬一……”
晚飯后洗了澡,我們把竹榻抬到天井里。我和他坐在竹榻上,媽媽坐在小竹椅上。夜空里緩緩移動著薄薄的云團,云隙間閃爍著零零落落的星星。不時卷過陣陣涼風,紫竹叢快活地搖晃著,茂密的枝葉颯颯作響。浴后身上的汗氣很快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