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劉雅貞冷不防從鳳儀口中聽到一句大實話，不由一呆。她慢慢地坐倒在床前的凳子上，口中喃喃道：“他最不喜歡舊式的東西了。”

她只覺心口發(fā)悸，渾身發(fā)顫。這段日子在邵府無窮無盡的等待，她也漸漸覺出，事情不像之前她想的模樣。她這才鼓起把勇氣，買來光復(fù)的鞋襪，又說服爹娘，同意她做西式打扮。她本想改變之后，可以讓邵元任看一看，以博得好感。但是鳳儀這句話，如醍醐灌頂，一語驚醒夢中人。邵元任向來不喜歡舊式的東西，包括她刺繡，她行福禮，她裹小足，她的一切一切。如今她換上一身衣服，一套鞋襪，就能挽回一個人心意么？

她總不肯放棄一點渺茫的希望，半晌回轉(zhuǎn)過來，輕輕拉過鳳儀。鳳儀覺得她的手指冰涼，嚇了一跳：“姑姑，你冷嗎？”

“姑姑不冷。”雅貞柔聲道。她慢慢地替她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好，又幫她把頭發(fā)一點一點梳通，仔細(xì)地編成長辮，又用小梳把額前流海梳得一絲不亂。鳳儀見她神情凄涼，一雙美目溫柔無限又淚光點點，似乎對自己大有不舍之意，不禁有些不安：“姑姑，你怎么啦？”

劉雅貞伸出手，柔柔地?fù)崦^頂光鑒可人的頭發(fā)：“沒事兒，你長大以后就明白了?！?/p>

她黯然地坐了良久，忽然站起來，便要走。鳳儀拉住她，啞聲道：“你要去哪兒？你去哪兒我也去哪兒？”

“傻孩子，”劉雅貞笑了笑：“我要去找你義父，你在家好好玩?！?/p>

“那你什么時候回來？”

“姑姑有空就回來?！?/p>

“你會回來嗎？”

劉雅貞聽了這話，渾身一顫，眼淚險些落了下來，她連忙穩(wěn)了穩(wěn)心神，見鳳儀盯著她，似在詢問又似在警覺。她長嘆一聲，輕輕擁住她：“要是姑姑能像你一樣就好了。你以后要聽你義父的話，千萬不做雅貞姑姑這樣的女人，不要學(xué)這些舊式的東西。”

“不，姑姑，”鳳儀偎在她懷里：“你最好了，我就要和你一樣。”

“別傻了，像姑姑一樣，就不會有男人喜歡。”

“男人不喜歡有什么關(guān)系？”

雅貞凄然一笑：“女孩子大了，就得有男人喜歡，沒有男人喜歡，就嫁不出去了?！?/p>

“嫁不出就嫁不出去，”鳳儀大為不滿：“我就和姑姑在一起，哪兒不要去?！?/p>

“真是孩子話，”雅貞笑了笑：“好啦，姑姑走啦，你在家好好的?！?/p>

她不待鳳儀再說，輕輕扯出身，一步一步地出了門。鳳儀見她的背影俏麗干練，與以往那種風(fēng)姿完全不同，不由地癡了。沒有男人喜歡有什么打緊，她在心內(nèi)想，以后我長大了，就和姑姑在一起，我掙了錢，養(yǎng)姑姑一輩子。

她本以為劉雅貞去了元泰，見了邵元任就會回來，誰知道到了中午，也不見人。她心緒不寧，等到下午，還是不見人，到了晚上，不僅劉雅貞沒有回來，楊練、李威等都沒有回來。她打電話到元泰，說邵元任正忙，劉小姐來了又走了。她又逼著小衛(wèi)去劉府，回來說劉小姐身體不適，已經(jīng)休息了，改日再來看望。鳳儀食不甘味，臥不安寢，呆呆地躺在床上，看著方謙寫的字：循序漸進(jìn)；言簡意賅；寬以待人、嚴(yán)以律己；無欲則剛；沉著冷靜、隨機應(yīng)變；順其自然。她模糊地體會它們的意思?！绊樒渥匀?，”她喃喃自語：“這有多難啊?！?/p>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約夜深了，她聽見窗外有車燈閃亮，還有小衛(wèi)打開大門的聲音。她翻身下床，披上小外套，蹬蹬下了樓，見了邵元任便問：““爸爸，你看見雅貞姑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