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元任點點頭。鳳儀覺得他的表情很兇，但她素不懼他，繼續(xù)問：“姑姑今天漂亮嗎？”

一陣沉默，邵元任答：“漂亮。”

“她人呢？”

邵元任轉(zhuǎn)過身來，低聲喝道：“阿金，帶小姐上樓休息。”

阿金從未見東家如此模樣，嚇得雙腿一軟，便來拖鳳儀。鳳儀豈能善罷干休，幾下掙脫了，沖到邵元任面前：“姑姑人呢？”

“她回家了，”邵元任見鳳儀滿面關(guān)切，心頭一酸，耐下性子道：“你上樓休息，明天爸爸帶你去看雅貞姑姑 ，好不好？”

“真的？！”鳳儀從未聽邵元任說過此類的話，不禁又驚又喜：“明天我們一起去嗎？”

邵元任點點頭：“爸爸很累，讓我歇會兒，好嗎？”

“好，”鳳儀福了一下：“爸爸晚安?！?/p>

邵元任不悅地道：“你不要學(xué)這些，只說晚安就可以了?！?/p>

鳳儀才不理他，朝他做了個鬼臉，開心地上樓去了。邵元任拿她沒有辦法，只命小衛(wèi)關(guān)好門戶，給他泡杯茶，端到面前，又命阿金等不許打擾他。等小衛(wèi)把茶送上來，他就同虛脫了一般，癱倒在沙發(fā)上。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雅貞會穿扮成這樣，還跑到工廠去找他。這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舊式小姐，怎么會做出如此乖張的事情。難道，雅貞俏麗的身影如雪片般紛亂地落入他的心中，難道我喜歡她？難道我一見到她，就憤怒不安的原因，是因為我愛著她？

這不可能！他連連否決，我不可能喜歡她、愛上她。她的未來必須幸福。邵元任不停地告誡自己，絕不能心軟?？墒撬幌氲?，今天他把那兩個公子的小冊交給她，向她介紹這兩人的家境人品，又細(xì)說自己會出多少嫁妝時，劉雅貞那絕望又凄楚的眼神，他的心就隱隱作痛。這么些天來，他們一直沒有相見，可她的身影無時不刻不糾纏著他，但是今天，他實在躲不了了，只能把真相告訴她。

不知道她回去后，會怎么想，能不能吃得下飯，睡得著覺。邵元任只恐自己傷她太深，憂心不已，只恨不能一下子天光四亮，他好帶著鳳儀前往劉府，再去勸解雅貞。他想回臥室小睡，又想去書房小坐，卻怎么也挪不開步，只是半躺在沙發(fā)中。阿金在樓上偷窺了幾次，見他還在客廳中，也不敢下樓，怕落了個打擾的罪名，只得在鳳儀床頭貓了一夜。鳳儀也睡得不穩(wěn)，天蒙蒙亮?xí)r，她在夢中慘叫起來，阿金慌忙把她搖醒。這次之后，她好像平靜了，又不知睡了多久，她睜開眼，感到房里站著一個人：“雅貞姑姑，”她叫了起來：“我擔(dān)心死了！”

那人沒有說話，她探出頭，原來是邵無任。鳳儀大為驚詫：“爸爸，你今天不上班嗎？”

邵元任搖了搖頭，退到門外，命阿金進(jìn)去幫她穿衣服。阿金捧著一套衣服走了進(jìn)來，從襯衣、襯褲、外套、帽子，都是白色的，鳳儀漸漸感到事情有些異常了。等她穿戴整齊，邵元任走到她身邊，扶住她的肩膀：“爸爸告訴你一件事?！?/p>

“什么事？”鳳儀覺得自己的聲音兇巴巴地。

“你雅貞姑姑，死了。”

“……”

“雅貞，她死了?！?/p>

鳳儀張了張嘴，感覺呼吸有些不暢，自從外祖父汪靜生去世以來，她很久沒有這種感受了。她覺得被什么東西壓住了，不管她怎么用力，就是無法清醒過來。她攥著邵元任的衣袖，跌跌撞撞地走下樓。李威、楊練站在客廳，他們穿著黑衣裳，家里好像什么人都不在了，外面大街也沒有人，到處是黑的，冷的，只剩下邵元任柔軟的衣角。直到汽車發(fā)動，直到風(fēng)從車外吹進(jìn)來，她才開始抽泣。邵元任既不為她擦去淚水，也不命令她停止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