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就什么也不說吧,媽媽會這樣做的?!睙魺粝肓讼胝f,“但是姐姐會知道,碰巧什么時候聽說的吧。媽媽也不會刻意瞞著她,像我爸爸刻意瞞我那樣?!?/p>
“1961年的春節(jié),吳嫣刑滿出獄。上海馬上打電報來,叫我回家。那時正是我要期末大考的時候,北京的家里怕我分心,就瞞著我去買火車票。我那個貝滿女中畢業(yè)后去做家庭教師的大姑姑去買票回來,我奶奶當著我的面只問她,芭蕾舞票買著沒有?我大姑姑就說,買著了?!睙魺粽f著笑了起來,那一剎那他的臉上出現了非常溫和的神情,讓人想起在陽光里被曬得透熟的廣東產的芝麻香蕉,吃一口心里就滿滿的甜和軟。他應該是非常想回家的吧,想要生活在自己的爸爸媽媽身邊。
“我到了上海。在火車站,爸爸就打電話回家,告訴我媽媽,我到了,第二天就會送我去家里。第二天,我就跟著爸爸去高安路建國西路口的家。那是個晴天,街上有人上班,我和爸爸沿著高安路走,我爸爸點給我看,樓頂上有一扇窗子打開了,窗子里站著三個人,她們向我招手。我是一歲多離開媽媽的,再回到媽媽的家,已經十歲了。我那時大叫著媽媽,就往前沖,什么也不知道了,過馬路時,大概是差點出車禍吧,我聽見有人在馬路上罵我,可我也不懂,也沒有停下來。窗上的人不見了,她們下來接我了。我見了一個門,就往里面跑??墒桥苠e了門,我再跑出來的時候,姐姐已經到街上了,她叫了我一聲,抱起我就上樓?!?/p>
“她抱起你?你已經十歲了,很重了?!蔽覇?。
“是啊,她抱起我來。她十七歲。抱了一層樓,她抱不動了,可硬抱著。這時候媽媽下來了,我的姨媽也下來了,媽媽把我接過去抱著,她也抱不動我,就那么攔腰抱著,我們這樣回了家?!?/p>
“姚姚說了什么?”我問。
“沒有說什么,就是叫我,燈燈,燈燈,燈燈?!?/p>
“你記得她的樣子嗎?”我問。
“是短頭發(fā),穿了深藍色的絲絨罩衣。我不記得了。”燈燈說,“我們大家都高興壞了。晚上我和姐姐都睡在媽媽房間里,我們倆睡在賀路的床上,媽媽睡在她自己的床上,她和賀路的臥室里放的是一對合歡床。我不知道賀路到哪里去了,他反正不在家里?!?/p>
“是啊,那時你才十歲,不會留意那么多事的?!蔽艺f。
“我記得姐姐每天都彈琴,她已經在上海音樂學院附中學鋼琴了,她彈的大多是手指的練習,我記得我那么喜歡聽她彈手指練習,不斷地重復,不斷地向前?!?/p>
“很安定的感覺吧,那是?!蔽艺f。
但對姚姚本人來說,也是這樣的感覺嗎?
那一年,姚姚十七歲了,長得和她的媽媽一樣高了,她也和媽媽一樣穿自制的繃褲,保護身材的苗條。按照媽媽的意愿,她在音樂學院附中學習鋼琴。音樂學院附中的校舍,是由在東平路上的五棟花園別墅組成的,那是蔣介石的別墅,宋子文的別墅,孔祥熙和陳立夫的別墅,還有一家是個財閥,姓徐。都說那是上海的校園里最美最豪華的一個,在漂亮的大房子之間,是大片的草地,樹林和竹林,湖石和池塘,也都被安排在合適的地方。
“她和她媽媽一樣,長得也很嬌小。人家一看她,就知道她是個嬌小姐,她衣服很講究,用的東西都是最貴的,總是穿皮鞋。那時候穿皮鞋的女同學就不算多,大多數人穿的是家制的布鞋。臉那么白,手指白白凈凈的。雖然她總是想要掩蓋自己家的生活條件,可是一不當心就漏出來。”姚姚在附中的同學仲婉說,她說著挑起一邊的眉毛,她是學聲樂的,直到現在,還有個嘹亮的大嗓門,“那個時候,社會風氣很積極向上,大家都以艱苦樸素為榮,太講究了,不合潮流的??墒牵屑彝ケ尘暗耐瑢W總還是和人不一樣。姚姚的媽媽是有名的電影演員,她生活得比一般同學要優(yōu)裕,她為這一點得意。但是她也知道這樣的思想意識是不行的,所以又常常注意掩蓋。所以,事情有一點復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