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感到有只手將自己的心揉碎了。他喉頭哽住,惶恐地伸出雙臂,想要挽留住她離去的背影。
門,輕輕地關(guān)上了。屋中光線更趨微弱。絕望的浪頭鋪天蓋地襲來,將他徹底淹沒。
火車頭凄厲的鳴叫聲,劃破了秦嶺深谷的幽靜?;椟S的車燈掙扎著,試圖穿透鋪天蓋地的重重霧影。
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裹著寒氣跨入車廂,愣沖沖地,把身上背著的行李卷,壓到了硬座椅上一個大包裹之上。
“哇……”嬰兒尖細的哭泣聲,從包裹里傳出。
雯慌忙抱起包裹中的嬰兒,一面埋怨那粗心的漢子。
漢子不認錯,反怪她笨拙?!罢l像你那樣包孩子?包成一大團,像個大包袱似的,你怎么能怪別人!”
一根導(dǎo)火索,終于點燃了積壓已久的彈藥庫。激烈的唇槍舌劍之后,雯再也忍不住了,伴隨著嬰兒的啼哭聲,她撲在茶幾上,毫無遮掩地大聲嚎啕,宣泄著胸中無法言說的傷痛。
一個月前,她在東城的婦產(chǎn)醫(yī)院里孤獨一人挨過了長達三十六個小時的陣痛,在綿綿秋雨中,迎來了這條不該來到世上的小生命。
護士把嬰兒抱到她床前,“看,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水靈靈的,還有個酒窩呢,多漂亮的女孩兒呀!名字起好了沒有?”
雯睜開疲倦的雙眼,凝視著嬰兒粉紅的臉蛋,濃密的黑發(fā),輕輕搖頭。
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兩人曾一起在臺燈下翻查著辭典,揀選出一個個美妙的詞匯,爭來爭去,舍不得放棄任何一個承載著無限寄托與深情的字眼。
多少個夜晚,在黑暗中,他一首接一首地為她腹中不知性別的胎兒輕聲吟唱。他渾厚的男中音十分動聽。那次,聽他唱完歡快的《 游擊隊之歌 》,又唱完抒情的《 二月里來 》,她突然問他,可曾聽過一首叫做《 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 》的英文歌曲。沒想到,幾天后,他買回來一本《 外國民歌二百首 》,小小的屋子里就回蕩起了那恍如隔世的熟悉曲調(diào)。她在黑暗里瞪大了雙眼。歌聲落了,她依舊沉浸在難言的情緒中,許久許久,沒有做聲。
窗外刮過一陣冷風,梧桐樹上,幾片殘存的黃葉在秋雨中搖搖欲墜。被送到冰天雪地北國邊疆的那人,今生還能見到他期盼已久的小生命嗎?
本已計劃好,孩子出世后,將立即送給一對無兒無女的夫婦。人都選好了,是一對知書達理、溫文爾雅的教師??墒?,看著懷中嬰兒黑白分明、天真無邪的眸子,她在瞬間反悔了……
車輪的鏗鏘聲放慢了,火車似乎在費力地爬坡。雯坐直身體,揉揉紅腫的雙眼。身旁座位上的嬰兒早已哭累,陷入沉睡。爭吵完了的漢子也已乏了,仰靠在鄰座的窗戶旁,張著大嘴,發(fā)出鼾聲。
車身晃動了幾下,停靠在秦嶺腹地的一個小站。東方現(xiàn)出了魚肚白。晨曦下,濃霧漸漸變薄,嘉陵江水露出了亙古不變的容顏,在崇山峻嶺間默默流淌。
雯抬起頭,遙望著天際發(fā)怔。遠方一顆晨星,在薄霧中若隱若現(xiàn),正向她頻頻眨眼。那牽動她心扉的憂傷的曲調(diào),又在她心頭幽幽彈響。
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
在陽光下漸漸枯萎。
愛情曾輕拂過我的心扉,
為何卻要獨自風中憔悴?
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
在午夜里漸漸枯萎。
幸福曾輕輕喚醒我的沉睡,
為何卻又獨自傷悲?
也曾綻放過最美的花蕾,
也曾流露過最美的淚水,
為何春天一去再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