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蔭深處泊著三只小船，都是用鏈子鎖在柳樹上面的，園丁老趙正坐在樹下打盹。那是一個須發(fā)斑白的老人。他看見他們過來連忙站起招呼。

覺民吩咐他把船解開，他恭敬地做了。

“老趙，還要一只，一只不夠！我要劃！”覺英剛看見解了一只船，生怕他們不讓他劃，便搶先說。

老趙笑了一笑，便又解開另一只船。眾人下了船，分坐了兩只；琴和覺民、淑貞帶了海臣和綺霞坐一只；淑英、淑華和覺英坐一只。老趙放了船，覺民和覺英兩個劃著槳，船便緩緩地往圓拱橋下面流過去了。

覺民的船先過了橋洞，覺英的船稍微落后一點。覺英便挽起袖子用力動著槳，幾下就追過了覺民的船。他得意地回過頭去看覺民，一面挑戰(zhàn)地說：“二哥，你敢跟我比賽嗎？”

“哪個高興跟你小孩子爭？你要快，你一個人先去好了，我不來！”覺民搖搖頭帶笑地答道。

覺英一生氣，就真的起勁地劃起槳來，他用力太大，水花接連地跟著槳往船上飄濺，坐在他后面的淑華濺了一身的水。

“四弟！當(dāng)心點！”淑英責(zé)備地說，瞪了他一眼。

“四弟！你作死啦！你要充軍，你一個人去，我們不跟你一路！”淑華又是氣又好笑，這樣地罵起來。

“四弟，你不會劃，何必冒充內(nèi)行！你還是讓三姐來罷?！庇X民在另一只船上高聲嘲笑道。

覺英受了挖苦說不出話來，他側(cè)臉看看覺民，又回頭看看淑華，又望了望坐在船尾的淑英，就停了槳賭氣地對淑華說：“好，你來劃！”等淑華真的拿起槳來要劃了，他又阻攔說：“不行。你要劃，我們的槳就會碰到。我要一個人劃才過癮！”

覺民的船上起了哄然的笑聲。琴和淑貞逗引著海臣拍掌笑了。

“那么就讓你劃一會兒。等一會兒一定讓我來劃，不許賴呀！”淑華笑道。

“我不賴，我不賴！”覺英高興地答道。這時覺民的船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走在前面了，只聽見一陣清脆的笑聲從那只船上掠過水面送到這里來。覺英急得臉通紅，抱怨淑華道：“都是你不好！”便動著槳追上去。

“不許充軍呀！”淑華嘲諷地警告道?！澳阋窃侔阉疄R到我身上，我一定不依你！”

“不會的?！庇X英一面劃槳一面咬牙切齒地答道。

這一次覺英倒劃得很平穩(wěn)。船在慢慢地轉(zhuǎn)彎，沿著峻峭的石壁走，把臨湖的水閣拋在后面矮樹叢中去了。

覺民的船正靠在釣臺下面。他們看見這只船駛來，便拍手招呼。覺英也把船靠過去。兩只船緊緊地挨著。

“上去走走罷?！庇X民仰起頭看釣臺，自語似地說。

“時候不早了，走遠(yuǎn)了，等一會兒恐怕翠環(huán)來找不到。”琴接口說。

“不要緊，我們在上面坐坐就下來。三嬸房里早飯吃得晏?！笔缛A道。她站起身子伸了一個懶腰，船動了一下。她不坐下去，便跨上覺民的船，一只手扶著琴的肩頭，第一個把腳踏上了石級。

眾人看見她這樣做，都不再表示異議，就陸續(xù)下了船，把鏈子系在木樁上。

他們登完了石級轉(zhuǎn)一個彎便到了釣臺，那是用石頭造的，臨湖一帶亞字欄桿，欄桿前面是一長排石凳。他們就在石凳上坐下。

釣臺后面是一片斜坡，有幾株合抱的大槐樹把枝柯伸了過來。陽光當(dāng)頂，濃蔭滿地。畫眉、翠鳥等鳥雀在樹間飛舞鳴叫。

眾人憑著欄桿眺望前面景物，平靜明亮的湖水像半根玉帶把對岸環(huán)抱著。一眼望過去對岸全是濃密的樹木。在水閣旁邊有一處種了幾十株桃杏，紅白色的花朵掩映在一簇簇的綠葉叢中，愈顯得艷麗奪目?；渲虚g隱約地露出來幾處房屋、庭院和假山。

起了一陣微風(fēng)，水面上現(xiàn)出一層一層的皺紋。同時下面松林中卻起了一陣波動，于是遠(yuǎn)遠(yuǎn)地波濤擊岸般的聲音就送上了釣臺。眾人靜靜地在石凳上坐了一會兒，只有海臣和覺英不時說幾句話來打破靜寂。

“我真愿意這一刻就能夠延長到永久！”淑英若有所思地嘆息一聲，自語道。

琴正把海臣抱在膝上，聽見淑英的話，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又埋下頭去逗海臣說話。

“那除非是夢?！笔缲懬娜淮饝?yīng)一句。

覺英忍不住笑起來，就在淑貞的頭上輕輕地敲一下，嘲笑道：“四妹，你說話倒像大人一樣。哪兒學(xué)來的？”

“本來她的年紀(jì)也不小了，應(yīng)該像大人了。”淑英皺著眉頭搶白覺英道。

覺英不理她，卻跑開去拾了幾塊石子來，從臺上往湖里拋去。一個人自得其樂地玩著。

琴和覺民兩個依舊在逗海臣說話。淑貞在旁看著。淑華看見覺英高興地擲著石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便問道：“四弟，你今天怎么不上學(xué)？”

“我向先生告了假?！庇X英不在意地答道。

“你逃學(xué)，我要去告訴爹！”淑英插嘴道。

覺英回過頭來，對淑英笑了笑，很坦白地答道：“我不怕，爹今早晨才罵過我。”

淑英就賭氣不作聲了。覺英更得意地擲著石子。他忽然看見通湖心亭的那道石橋上有一個穿竹布衫的少女的影子，連忙定眼一看，知道是翠環(huán)，便停止了擲石子，自語似地對眾人說：“翠環(huán)來喊我們吃飯了?！?/p>

淑英還以為他說假話來騙她。但是她注目去看，看清楚了翠環(huán)，就站起來對琴說：“琴姐，翠環(huán)來請你去吃飯了，讓我來牽海兒。”她把海臣牽在手里，走出了釣臺。她無意間瞥見一只畫眉站在薔薇花架上昂起頭得意地叫著。海臣一眼看見畫眉鳥馬上就向那邊跑去。

“慢點！當(dāng)心地上滑！”淑英一面嚷著，一面追過去。

畫眉看見人就飛起來，飛到槐樹枝上停了片刻，又振翅飛起，轉(zhuǎn)過斜坡往下面飛去不見了。

海臣穿過薔薇花架，進(jìn)了一個藤蘿編就的月洞門。里面是一個小小的院落，有一帶廊廡和三間敞亮的平房，院里堆了兩三塊山石，種了幾株芭蕉。

海臣剛跨進(jìn)月洞門，聽見淑英在后面喚他轉(zhuǎn)去，又看見里面沒有什么有趣的東西，便退出來。淑英已經(jīng)趕上來了，用兩只手把他抱起來，走出了薔薇花架。

覺英已經(jīng)上了船。其余的人還站在槐樹蔭下等候淑英，看見她帶了海臣出來，便和她一道走下石級，往船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