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各人的杯子都斟上酒。我們?yōu)樗膶O子干杯。爺爺?shù)难劬镩W耀著喜悅。

“阿納諾斯蒂老爹，你想讓你的孫子長大了干什么 ”我問。

“你說出來，我們好為他祝賀呀?！?/p>

“我能希望他干什么呢，我的孫子。那好吧，讓他走正道兒，成為一個正直的人，一個好家長。他也娶妻生子添孫，而且其中有一個像我。好讓老人們看見他時就說：‘嘿，瞧他多么像老阿納諾斯蒂。讓他安息口巴，他可是個好樣兒的?！薄?/p>

“瑪魯利婭，”他頭也不抬地喊他的妻子，“瑪魯利婭，再來一壺酒!”

就在這時，圍墻柵門被猛地撞開。一頭公豬哼哼直叫沖進(jìn)小園子。

“可憐的牲口，它疼啊!”左巴憐憫地說。

“它當(dāng)然疼噦，”老克里特人笑著說，“要是給你也來這么一下子，你不疼嗎 ”

左巴在椅子上坐立不安。

“住嘴，你這老聾子!”他像受驚了似的說道。

公豬在我們面前來回走，用憤怒的目光看我們。

“它準(zhǔn)知道我們在吃它的玩意兒?！卑⒓{諾斯蒂老爹喝了點兒酒興奮起來說道。

而我們呢，像吃同類的動物似的，不聲不響、心滿意足地吃著，邊喝紅葡萄酒，邊透過銀光閃閃的樹枝，看那被夕陽照成一片粉紅色的大海。

夜幕降臨。我們離開這位老人的家，左巴說話的興頭也上來了?！袄习?，前天我們說什么來著 ”他問我，“你說要開導(dǎo)人民，讓他們睜開眼睛。好吧，你去開導(dǎo)開導(dǎo)阿納諾斯蒂老爹吧!你看見他老婆在他面前聽候吩咐，像一條乞憐的狗的樣子了嗎 現(xiàn)在你去跟他們說，豬在你面前疼得慘叫，你卻坐在那里吃從它身上割下來的一塊肉，這是件殘忍的事?；蚴钦f女人和男人享有同等權(quán)利。你說那些廢話對阿納諾斯蒂老爹能有什么好處呢 你只能給他惹麻煩。對阿納諾斯蒂大媽又能有什么好處呢 那就該全亂套了。母雞要變公雞，家里爭吵不休……老板，讓人們過安生日子吧，別去給他們開導(dǎo)了。你要是讓他們睜開了眼，他們會看到些什么呢 看到他們的苦難!還是讓他們繼續(xù)做夢吧!”

他沉默了一會兒，搔了搔頭，又思索起來。

“除非，除非……”他終于又說。

“除非什么 說說看?！?/p>

“除非當(dāng)他們睜開眼睛的時候，你能讓他們看見比他們現(xiàn)在生活在黑暗中的另一個更美好的世界。你能辦到嗎 ”

我無言以對。我知道什么將會坍塌崩潰，而不知道在廢墟上將建立起的是什么。對這，誰都不能確切知道。舊世界是摸得著看得見的，實實在在的。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里，每時每刻與它斗爭，它存在著。未來的世界還沒有誕生。它難以捉摸，變幻不定，是由理想編織的光明形成的，是被狂風(fēng)――愛情、怨恨、想象、風(fēng)險、上帝……沖擊的云霧。最偉大的先知只能給人一個口號，而這口號越含糊，先知就越偉大。

左巴用嘲笑的神情看著我，我感到惱火。

“我能?！蔽一卮鹚f。

“你能 那你說說看!”

“我不能跟你說，你不會明白的?！?。

“啊，那就是你不能!”左巴搖著頭說，“老板，你別以為我是吃草料的傻子。要是有人跟你這么說過，那是哄你。我和阿納諾斯蒂老爹――樣沒有學(xué)問?？晌也幌袼敲创?。啊，不!那么，既然我都不懂，你怎么能讓他們懂呢 叫這個頭腦簡單的小老頭和他那個蠢婆子明白呢 叫天底下所有的阿納諾蒂明白呢 那么，他們將看到的豈不又是一片黑暗 就讓他們?nèi)グ桑麄円呀?jīng)習(xí)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