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快到斬亂麻(4)

希臘左巴 作者:(希臘)卡贊扎基


現(xiàn)在他門湊合得挺好嘛,你不覺得嗎 他們過得不錯,生兒育女,繁衍后代。上帝讓他們耳聾、眼瞎,而他們還高喊‘贊美上帝!’他們安于貧賤,那就讓他們?nèi)グ?,別多嘴了。”

我沉默不語。我們在寡婦的花園前經(jīng)過。左巴停了一下,嘆了口氣,但什么也沒說。大概什么地方下了雨,聞到一股清新的泥土味。最初的幾顆星星出現(xiàn)。溶溶月色,黃里透綠的柔光照耀天空。

“這個人,”我心想,“沒上過學(xué),而頭腦健全。他見多識廣,思想開闊,胸襟豁達,而又沒有失去樸質(zhì)的膽略。對于我們來說無法解決的復(fù)雜難題,他就像他的同胞亞歷山大大帝――樣快刀斬亂麻一下子解決了。他很難倒到一邊去,因為他雙腿支撐著全身穩(wěn)穩(wěn)地站立在地上。非洲的野人崇拜蛇,因為它全身匐匍在地上,從而知道世界上的所有秘密。它用腹部、尾巴和頭去了解。它總是和大地接觸,混合在一起。左巴也是這樣,我們這些知識分子,只是一些沒有頭腦的空中飛鳥?!?/p>

星斗滿天。它們冷酷、倨傲,對人沒有絲毫惻隱之心。

我們不再言語,兩人誠惶誠恐望著天空。每一瞬間都看到新的星星在東方燃起,火光伸延。

我們采到了木屋。我沒有一點食欲,在海邊的一塊巖石上坐下采。左巴升著火,吃了飯,想到我這邊來。突然又改變了主意,躺到褥子上睡去。

大海寧靜,大地在流星下也一片沉寂,沒有狗吠聲,沒有夜鳥的哀鳴。這種萬籟俱寂,詭秘而險惡,是由藏在我們心靈深遠處而使我們聽不到的千千萬萬的呼叫聲所形成。我只聽見血液沖擊太 陽穴和脖子上靜脈的聲音。

“老虎的旋律?!蔽掖蛑畱?zhàn)想起。

在印度,夜幕降臨時,人們低聲歌唱一支憂傷而單調(diào)的曲子,一只狂熱而緩慢的歌,仿佛猛獸在遠處打呵欠的聲音――老虎的旋律。人的心忍受不了一種在戰(zhàn)栗中的等待。我因為想著這令人心悸的旋律,胸中的空虛逐漸被填滿。我的耳朵警覺,沉寂變成了呼喊。仿佛靈魂也由這一旋律形成,而離開軀體去傾聽。

我彎下身子,用手心舀海水,濕潤我的前額和兩邊太陽穴。我感到?jīng)鏊?。我心靈深處回響著混雜、急迫、嚇人的喊叫――老虎在我胸膛里咆哮。

突然,我清楚地聽到一個聲音:

“佛陀!佛陀!”我一下子站了起來呼喊。

我沿著水邊疾走,就像我要逃跑。已經(jīng)有一些時候了,每當(dāng)我獨自一人在寂靜的夜晚,就聽見他的聲音――開始時凄涼,像挽歌般哀怨,而后逐漸發(fā)怒,責(zé)罵,發(fā)號令。它就像一個即將出生的嬰兒在我胸膛中踢腿。

大概是午夜了。烏云在空中凝聚。大滴大滴雨點落在我手上,但我絲毫沒有介意。我隱人熾熱氣氛之中。我覺得在我左邊和右邊的太陽穴上有兩個火環(huán)。

時候到了,我戰(zhàn)栗著思忖:佛法的輪回把我?guī)ё撸盐覐倪@個不可思議的包袱中解脫出來的時刻來到了。

我迅速回到木屋,點亮了燈。當(dāng)光線照到左巴臉上時,他的眼睛直眨巴,睜眼看我趴在紙上寫作。他低聲埋怨些什么,我沒有聽見。他突然向墻轉(zhuǎn)過身去,睡著了。

我奮筆疾書。我十分急迫。整個“佛陀”在我心中。我看見他像一條布滿符號的藍色帶子從我腦子里展現(xiàn)出來。它很快伸展,我急速追趕。我書寫,一切都變得很容易,很簡單。我不是在寫,是在抄。由慈悲、斷念和“空”所構(gòu)成的整個世界呈現(xiàn)在我的面前――佛陀的殿宇、后宮的婦人、黃金乘輦,苦諦:生、老、病、死;逃循,苦行,解脫,超度。黃花遍地;乞丐和國王黃袍加身;石頭、樹木和肉體全變得輕盈。靈魂變成空氣,變成精靈而消逝。我手指疲勞,但我不愿,不愿停頓。夢幻會很快過去,跑掉。我一定要抓住它。

清晨,左巴發(fā)現(xiàn)我頭倒在手稿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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