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東海道必得在小田原、三島宿驛過夜,心狠手辣的盜賊混跡旅館之間,佯充旅人,謀財害命,一夜間奪走了三條人命……
一
“當時的箱根 與現(xiàn)在完全不一樣?!?/p>
半七老人翻開天保版《道中懷寶圖鑒》 袖珍書給我看。
“你看,湯本 、宮下 那一帶的房子,都畫成茅草屋頂吧?光是這點,就知道今昔變化真大。當時想到箱根來趟溫泉療養(yǎng),簡直像一生一度的大事,非常麻煩的。再有錢的人也懶得跑這么一趟。一般說來,第一天從品川出發(fā),當天投宿程之谷或戶冢,第二天住小田原。 可是,若有老弱婦孺同行,到小田原必需三天,然后再從小田原出發(fā),登山到箱根。當時想去泡溫泉療養(yǎng),可是大費周章的事情。我是文久二年 的五月第二次到箱根,身邊帶著個叫多吉的年輕手下,從屋檐扯下端午節(jié)菖蒲 的第二天,自江戶出發(fā),當天夜晚照例在戶冢住宿,第二天傍晚抵達小田原宿驛。那時日頭很長,旅途輕松,但是舊歷五月,走在太陽底下非常熱,有點令人受不了。反正我們也不是去做溫泉療養(yǎng),是八丁堀老爺 (同心)的夫人產(chǎn)后纏綿病榻,前個月到箱根湯本養(yǎng)病,我們好歹也得去探一次病,所以才準備一筆少得可憐的路費,趁公務閑暇時踏上旅途。不過畢竟是出去玩,上路后就優(yōu)哉游哉,跟年輕手下一起走還挺愉快的。然后,我剛剛也說過了,第二天傍晚渡過酒勾川,抵達小田原城下,在一家叫松屋的旅館脫下草鞋住宿,結果,當天晚上就發(fā)生案件了。”
當時的小田原和三島宿驛 ,在東海道五十三次 中算是首屈一指的熱鬧。因這兩宿驛之間是箱根關卡,按當時慣例,來自東方的旅人住小田原,來自西方的旅人則投宿三島,第二天再翻山越嶺走過箱根八里 ,然后自小田原出發(fā)的旅人在三島過夜,而從三島出發(fā)的旅人則在小田原過夜??傊?,凡是穿草鞋在東海道趕路的人,都得在這兩個宿驛花些旅館費。半七和手下雖不用過關卡,但還是在小田原過夜,打算第二天再到湯本的旅館去探病。
因途中一邊欣賞風景一邊閑逛過來,兩人六刻半(傍晚七點)左右才抵達旅館。洗完澡,女侍便送來晚飯。半七酒量小,但多吉很會喝,兩人的食案上各有一小酒壺。陪多吉喝了兩三杯,半七就已滿面通紅,讓女侍收拾食案后,立即一骨碌躺下來。
“頭子,您累了嗎?”多吉手拿旅館提供的紅團扇,趕著膝蓋附近的蚊子。
“嗯,沿路逛了太多地方,的確有點累了。真沒用,已經(jīng)沒前年爬大山 的力氣了?!卑肫咛芍Φ馈?/p>
“對了,頭子,我剛剛去澡堂時碰到一個挺可疑的人。”
“碰到誰?”
“不曉得叫什么,但一定不是正派人物??傆X得在哪兒見過,可又想不起來……在走廊看到我,就慌慌張張別臉走過,可見對方一定也認識我。既然有那種人住這兒,我們恐怕要多注意一下才好?!倍嗉酚薪槭碌厍穆暤?。
“總不可能是芝麻蠅 吧。”半七又笑道,“若是賭小錢的家伙,在旅館應該也不會使壞。酒色之徒到這種地方來,反而會很老實?!?/p>
既然半七不放心上,多吉也就沉默下來。四刻(晚上十點)左右,讓女侍鋪床,兩人在六席榻榻米房并枕而眠。當天半夜,半七突然醒過來。
“喂,多吉,醒醒,醒醒?!?/p>
叫了兩三次,多吉才揉著惺忪睡眼醒來。
“頭子,什么事?”
“整個旅館鬧哄哄的,不曉得是火災還是小偷,你先去看看?!?/p>
多吉沒換睡衣就鉆出蚊帳,馬上下樓探看,不多久又慌慌張張回房。
“頭子,不好了,兇殺案!”
半七也坐起身來。根據(jù)多吉說,住后邊二樓的兩個駿府 商人,不但遭人殘殺,錢兜子也不見了。一人是在熟睡中遭兇手一刀刺進喉嚨。兇手正要拉出棉被下的錢兜子,睡旁邊的另一人醒來,兇手便順手砍了他,那人從棉被中爬出沒幾步,兇手就朝他脖子斜砍一刀,尸體攤在榻褥上。
“奉行所的人已經(jīng)來了,正在調(diào)查。聽說兇手不是外邊進來的,同心們遲早也會到這兒調(diào)查吧?!倍嗉f。
“這兇手也太殘酷了。”半七歪頭想了一下,“總之,他們來之前,我們不能亂跑,暫且在這兒等著。”
“說得也是?!?/p>
兩人坐在榻褥上靜候,突然走廊響起疾步聲,在兩人房前戛然而止,接著冷不防嘩啦一聲,有人拉開房門爬進來。那人在蚊帳外喚道:
“大哥,多吉大哥,抱歉,救救我。”
“誰?”多吉在蚊帳內(nèi)透過昏暗座燈亮光一看,原來是方才在走廊擦身而過的男子。男子年約二十八九,膚色淺黑,短小精悍,氣喘吁吁,看似匆匆趕來。
“是我,小森府邸的七藏。我欠你一份情,所以才假裝不認識你,實在對不起,拜托你救救我!”
對方報出名字,多吉總算想起對方是誰。下谷有一位名為小森的與力,?藏是小森家中仆役,平素品行不端,老跑到各武家宅子大雜院賭博,玩得簡直像以賭為生。去年歲末,他在某處賭輸了,大家打算把他衣物剝光,扔到寒天底下,湊巧多吉來到現(xiàn)場,基于同情心借給他一分二朱 。七藏喜出望外,發(fā)誓除夕夜前定把錢送還多吉家中,結果直到今年今日,七藏始終沒履約。
“沒錯,的確是小森府邸的七藏。喂,虧你還是在江湖里打滾的,你這小子未免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吧?!?/p>
“所以今晚向你賠罪,大哥,我向你磕頭,救救我吧。”
“我才不讓你磕這個頭哩,別來這套。”
多吉堅決拒絕,硬是不理,半七看不過去,從旁插嘴。
“多吉,你也別太無情了。話說回來,這位七藏大哥,你到底要我們幫啥忙?我是神田的半七。”
“不好意思……”七藏重新向半七頷首,“頭子,拜托您,救救我好不好?”
“到底該怎么救你呢?”
“老實說,我家大爺說要斬死我,然后他要切腹……”
“?。俊?/p>
連半七聽了也大吃一驚。雖不知原因,但武士打算斬死仆從、自己切腹,確非可坐視不管之事。多吉也嚇了一跳,調(diào)整了方才不禮貌的坐姿,向七藏說:
“你進蚊帳來吧。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