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那個豬皮販子,哦,應(yīng)該稱煤窯老板,請人來把梅家里的東西搬走的時候,很多大人、小孩像看稀奇一樣圍在梅的家門口。
院子里有個老爺爺把旱煙袋在鞋幫上敲了敲說:“死的死了,走的走了,這下子就成空屋啰,只剩個空架子了,唉……”說完就搖頭。
還有個老奶奶說:“老李家從這一代就徹底斷了。這人一輩子啊,想想真沒有什么意思,先是出門使勁地掙錢,想蓋新房子,現(xiàn)在人死了,莫說新房子沒有蓋成,連老房子都守不住了。唉,把老李家一看,真沒得個想頭啊!”說完就用系在腰間的圍腰抹眼淚。
梅的母親強忍著淚水,在屋里忙進忙出,指揮著那些人搬東西;梅呢,一雙圓圓的大眼睛流露出驚懼與不安。我和悶墩兒鉆過人群悄悄喊她,她也不應(yīng),只是默默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把那貼在墻上的獎狀一一撕下來,折疊好,放進自己的書包。
梅的母親帶著梅跟那個豬皮販子出門的時候,一些比我們更小的小屁孩,跟在他們后邊,嘴里像唱歌似的喊:“小媳婦嫁人咯,小媳婦嫁人咯”。
梅的母親回過頭望了一眼自己的老屋,然后雙手捂著臉,走了;梅跟在她的身后,低著頭,一聲不吭。就這樣母女倆離開了我們的院子,自己的老屋。
據(jù)說當初那個豬皮販子搬完了屋里的東西還想拆掉梅家里的老屋,把木料和瓦片賣錢。梅的母親堅決不同意,說就讓它留著吧,留著讓梅長大了回來看看,畢竟她是老李家的后人,哪怕只是個女娃子,也是老李家的一根苗啊。
那豬皮販子起初不同意,堅決要拆。梅的母親說你要拆房子,就一個人走吧,我不嫁了。那豬皮販子拗不過梅的母親,只好罷手。就這樣,一把大鐵鎖掛在了破舊的木門上。
現(xiàn)在,梅老家木門上的那把大鎖已銹跡斑斑,房屋由于年久失修,經(jīng)常漏水,半邊墻已經(jīng)開始垮塌,那些雨水沖過的痕跡像人的眼睛一樣留在墻上;屋脊上呢,長了幾叢青青的野草。
讀小學的時候,我和悶墩兒有時把梅家的門推開一條縫,眼睛往里瞄,想看看里面到底怎樣了;但什么也看不見,黑漆漆的,一股霉味直向外撲。院子里的老人不讓自家小孩子靠近梅家的門,說有陰氣,不吉利。我和悶墩可不信那些。
梅離開這個院子已經(jīng)六年了,一次也沒有回來過,不過現(xiàn)在她又和我在同一個學校讀高中。雖然不是同班,但天天見面。悶墩兒與梅從那以后再也沒有見過面了,我想,他大概是想看看梅到底變成什么樣子了。這小子,難道賊心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