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幾家歡喜幾家愁。有在外升了官、發(fā)了財，但更多的是在外打拼了一年，掙錢不多，或工錢不能按時領(lǐng)取，或被黑心老板攜款潛逃，一年血汗錢打了水漂的農(nóng)民工。

他們家里的情形，與上面兩種人相去甚遠(yuǎn)，較之他們的熱鬧,顯得冷清多了。

家里只有老人和小孩，人氣不旺，年貨準(zhǔn)備得也沒有那些人充分，大大的老房子里，只有老人在悄聲無息地置辦著年飯。燉了臘肉、燒了豬頭、磨了湯圓，該辦的都辦了，只是屋里缺少了熱鬧的氣氛，不像個年，缺少了年味，心里總覺得不是個滋味。

這時候就特別想在外的兒女，想他們小時候在這個家里啊，每逢要過年了，跑進(jìn)跑出、瘋來瘋?cè)?，屋里到處都是歡聲笑語。

一個木板做的滑輪車，一個小小的雞毛毽子，就足夠他們樂一天。哪像現(xiàn)在，想著想著，眼睛就有些潮濕，但一想到馬上就要過年了，為圖個吉利，就不敢再想了。

孩子呢，大都守在電視機(jī)前，不喊他吃飯，三天兩晚不曉得餓。灶膛里的柴都快燃盡了，都沒有人幫忙傳一下，只好停下手里的活，添把柴再做。

院子里的張麻子家鬧哄哄的，幾個兒子在外找了錢，都趕回來過年了；小女兒找了個廣州老公，也帶回來見丈人和丈母娘。那仔操個廣東腔，老兩口聽不懂，兒子和女兒充當(dāng)翻譯，一會兒重慶話，一會兒廣東腔，忙得不亦樂乎。

老兩口為了更好地和廣州女婿交流，也來學(xué)說廣東話，結(jié)果跑了調(diào)，惹得一家人哈哈大笑。整個院子里都能聽到刺耳的笑聲。

夜色降臨，家家戶戶點了燈，開始吃團(tuán)年飯了。祭過死去的先人之后，一家人圍上了桌子。

人多的，要圍兩三張，小孩最是迫不及待，首先搶占有利地形，哪方菜好坐哪方，上去就伸手，抓個雞爪就啃；沒有搶到好位子的就哭，不肯上桌，大人千哄萬哄好不容易才收了聲，一家人開開心心。

男人喝酒，女人和小孩就喝可口可樂、雪碧、豆奶等飲料。弟兄回來齊了的就很較勁兒，酒倒多倒少是要絕對公平的，多一點不行，少一滴不行，要比了才開喝；幾杯酒下肚，嫌不帶勁，就來劃拳。

請就請啊

咱哥倆好啊

好得不得了啊

一條龍啊

是二逢喜啊

“咦,你輸了，喝?！崩洗笳f。

請就請啊

咱哥倆好啊

好得不得了啊

三桃園啊

四季財啊

“咦，我贏了，喝！”老二說。

每個弟兄的媳婦都來勸自己的男人少喝點猴兒尿，半是責(zé)怪，半是喜愛。屋里人聲鼎沸，好一派除夕風(fēng)光。

我和奶奶在燈下吃團(tuán)年飯，奶奶不停地給我夾菜，說多吃點，平時在學(xué)校又沒吃個好的。碗里都快堆不下了，奶奶還在往我碗里夾，我想奶奶是看爸媽過年沒有回來，想把那份我們這個年齡應(yīng)該享受的親情加倍地給予我。

我也給奶奶夾了幾塊她最喜歡吃的蒸肉。奶奶老了，許多菜都吃不動了，桌上的菜大都是為我準(zhǔn)備的。我們的團(tuán)年飯桌上，沒有親人團(tuán)聚之后的暢談和熱鬧，吃飯的聲音卻格外地響。老屋顯得好靜??！與這大過年的情形格格不入。

我看著奶奶牙齒脫落后癟下去的嘴，眼睛有些濕潤。奶奶連肉都嚼不爛了，卻在風(fēng)燭殘年伺候著幾畝薄地，伺候著我。

爸媽為了怕院子里的人說閑話，曾打電話回來讓她別種莊稼了。奶奶說，不做吃啥，喝西北風(fēng)啊。奶奶說得不錯，爸媽在口頭上是這么說過，但沒見他們真的有什么舉動來安排奶奶的晚年和我的生活。這很為難爸媽。

我邊吃飯，邊瞟著奶奶，那一刻，我發(fā)現(xiàn)奶奶頭上的白發(fā)又多了幾根，背更駝了。我喉嚨里像有什么東西堵著，我說：“奶奶，我吃飽了，不想吃了?！本瓦M(jìn)了里屋睡下。奶奶問：“今天怎么不看電視?。俊蔽艺f：“不想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