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達夫妮要大聲讀書,不是讀給我或愛德華聽的。
不管屋子里有人無人,她都這樣讀,并且等我們上床之后,她經(jīng)常在客廳里自言自語地讀,聲音微弱、怪異。
她說,這跟孤獨或無人交談或我們上床之后房子太靜因而無法忍受沒關系,只不過是因為她喜歡這樣。
她說,即使自己是只群居的牛蠅,她也會大聲朗讀自己依然有時間閱讀的書籍。
她說,自己是在給父母大聲朗讀時養(yǎng)成這個習慣的,他們發(fā)現(xiàn)晚飯后聽她讀書是一種消遣。
這樣做不管是不是為了驅(qū)趕寂寞,但聽起來她確實很孤獨,我不忍心聽見她一個人在樓下念叨,仿佛在跟虛構的朋友交談,仿佛除了我和叔父外,她所擁有的生活只能從書中尋找。
聽到她的朗讀,我禁不住想起了我母親。
一天夜里,我坐在樓梯頂端,一直坐到她發(fā)現(xiàn)我。
"我是不是吵得你睡不著了?"她問。
我搖搖頭。
"要是愿意,你可以到我房間里讀。
"我說。
她坐在我床邊的一把高背藤椅里,頭頂?shù)膲ι嫌斜K煤氣燈。
她只點上這盞燈,因此她的影子投到對面墻上,被放大了,輪廓更加清晰。
每次她翻頁時,我都看著她的影子,此時她停止朗讀,一會兒又開始了。
她讀簡·奧斯丁 的小說,還有查爾斯·狄更斯 的,弗朗西絲·伯尼 的,薩克雷 的,勃朗特姐妹 的。
一開始,我?guī)缀鯖]注意她讀的小說的名字。
夜復一夜,在我頭腦里保留下來的只有那些人物的名字。
一連幾個晚上,那可能是卡米拉、塞德利和曼德伯特,接著是塞西莉亞、德爾維爾、莫蒂默和蒙克頓。
還有愛瑪、哈麗特和奈特利,以及伊麗莎白、達西、賓利、凱瑟琳太太。
常常是一本新書要等她讀到一大半我才意識到反復不斷出現(xiàn)的是另一組人物。
"是本新書?"我問。
即使我倆都知道,她不是在給我讀書,只是相互做伴,但對她所朗讀的內(nèi)容如此健忘,令她很不舒心。
"是的,是本新書。
"她說。
"只剩10頁沒讀了。
"她發(fā)現(xiàn),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開始跟上她的朗讀了。
一天晚上,我讓她幫我回憶那個100多頁以前出現(xiàn)過的人物。
我睡著很久之后她仍在讀。
有時,我把自己弄醒,發(fā)現(xiàn)她依然在讀,聲音壓得更低,語調(diào)更像是在內(nèi)省。
盡管我就躺在她身邊,但此時此刻她早已沒了那種在為別人朗讀的感覺,而是在對她自己讀。
不過,我還是盡可能久地讓自己醒著,用枕頭支起身子,幾乎坐著,背靠著床頭板。
旁人看來,她好像是在給一個病人讀書,一夜夜地陪著他熬過漫長的康復期。
有時,睡了幾個小時之后,我會醒來,此時已是深夜,甚至外面開始天亮了。
我發(fā)現(xiàn)她坐在椅子里睡著了,頭歪向一邊,膝頭上的書依然翻開。
她說,要是兩點以后我醒來發(fā)現(xiàn)她睡著了,不要弄醒她,否則她再也不能入睡了。
有時,她會在我房間的椅子上度過整夜,吃早飯時,愛德華叔父會對此表示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