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自己住的地方,告訴他妻子我倆有事要談,然后在客廳與我見面。
這是達(dá)科他最大的房間,我們可以坐在離門和墻很遠(yuǎn)的地方,盡可能不讓我們說話的聲音傳到外面去。
即使我倆坐在里面,這個從未有人居住過的房間似乎依然空空蕩蕩,唯一的作用就是更增添了我不屬于這兒的感覺,犯下了某種可怕的、不可逆轉(zhuǎn)的錯誤的感覺。
即使回紐芬蘭也不能更正這個錯誤,無論怎樣都無法更正這錯誤。
我已經(jīng)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道路,即使是僅僅在腦子里,我也要一直走下去。
得知自己向往多年的事情不會發(fā)生,我也根本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人,就這樣回去,還不如像我母親那樣一死了之,像弗朗西斯·斯特德那樣。
畢竟還是弗朗西斯·斯特德的兒子。
以前,我只在夢里有這樣的擔(dān)心。
"你不是我父親?"我悄聲問。
"當(dāng)然是。
"他說,看上去很吃驚,接著不安起來。
"當(dāng)然是。
我的意思不是讓你往別處想。
從不會讓你往別處想。
我想說的完全是另一件事。
德夫林,請你不要有這種感覺,在我這兒你沒什么可怕的。
"我不想讓他看見我是何等的如釋重負(fù),剛才我是如何的害怕。
這也許會使他懷疑我的情緒是否可靠。
即使再一次得到了保證,我依然心存疑慮。
我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變得過分依賴他了,過分在乎他的認(rèn)可,在乎滿足他的期待,也在乎他滿足我的期待,以為我倆所共有的是某種聯(lián)系在一起的命運(yùn),這太危險了。
不應(yīng)當(dāng)這樣去依賴一個人,更何況這是個如此捉摸不定的人。
我倆坐在壁爐的兩側(cè),搖曳的火光映在壁爐上方的鏡子里,映在裝飾華麗的鍍金天花板上。
雖然屋外很暖和,但他堅持要生火,說晚上這房間總是很冷。
我們沒有打開燈,不過即使如此,我依然能看見頭頂上的吊燈,沒有點亮但依舊發(fā)出微光,被看不見的鐵鏈吊在天花板上,仿佛懸在半空。
我倆沒有面朝爐火。
他坐在沙發(fā)上,從那兒能看見兩扇門。
我沒有跟他坐一起,而是拉來一把椅子,坐在他旁邊。
"告訴我,"他說,"等我死了以后,等那些最容易受到真相傷害的人死了以后,你覺得你會做什么?""有些人已經(jīng)死了。
"我說,"比如我母親,弗朗西斯·斯特德。
""你在不在乎人們對他們的記憶?對我、我妻子、我的其他孩子的記憶?你在不在乎人們對你的記憶?""我絕不會告訴任何人你是我父親。
"我說,"沒有人會知道。
你應(yīng)當(dāng)相信從我這兒你沒什么好害怕的。
你是我父親。
"我父親,父親,我終于叫出了這稱呼。
聽到這稱呼,聽到我沒有按照保證只叫他"庫克醫(yī)生",他打了個哆嗦。
從此以后他會不會不再關(guān)心我,不再說我是他兒子了?可在信中,他卻是經(jīng)常用"父親"和"兒子"這兩個稱呼的。
"我相信你。
"他說,"如果人們不像現(xiàn)在這樣,誰還有理由害怕真相?可現(xiàn)在的人要是知道了真相,是絕對不會理解的。
"我一直在權(quán)衡是告訴你,還是不告訴你,猶豫不決。
從你到來的時候起,我傾向于前者。
希望我的選擇是正確的。
"弗朗西斯·斯特德曾一度非常愛你母親。
也許比我更強(qiáng)烈。
""他或許愛過她,但他肯定恨我。
"我說。
"在遠(yuǎn)征北格陵蘭期間,18個月的時間,我了解他。
有人給你講過他嗎?講過他長什么樣?""除了不得已,沒人提過他。
""我先給你講弗朗西斯·斯特德。
他根本不知道人的動機(jī),好的或壞的,根本不知道別人怎么看他。
他不覺得自己的性格水清可鑒,以為自己高深莫測,就像別人在他眼中的一樣。
"他總是給我講他自己的事情,以為這些事我很難想到。
他總是一本正經(jīng),幾乎嚴(yán)肅認(rèn)真地自我袒露,仿佛對他來說這是一種解脫:終于有人知道了自己的這個缺陷,那是多年來埋在心里的可恥秘密。
"'我不善言談。
'他曾經(jīng)說過,好像我從沒見過他試圖開口講話。
"我簡直不忍心告訴他,他喋喋不休向人袒露的那些事實際上都是常識。
我讓他變得像個孩子在說話,真的像個孩子。
可他還有另外的一面。
假如他發(fā)現(xiàn)或懷疑有人拿他開玩笑,他會生氣。
并不是生他們的氣,而是他自己,氣他的舉止言談讓自己成了傻瓜,但通常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大家笑他,但一般都是善意的嘲笑。
他的'故事'大家有點知道。
我們聽說他拋開自己的妻兒來參加遠(yuǎn)征,聽說他不在時,他妻子死了,不過詳情不知道。
我們大家以為她死于什么疾病。
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他妻子和他孩子是誰,也不知道他是誰。
阿米莉亞只是曾經(jīng)稱呼他'我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