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也從沒說起過他。
"在探險者當中他頗受喜愛,他說只有這些人才能理解他為何做出這么大的犧牲。
不過,他們也笑他--笑他不切實際的雄心壯志,笑他朝三暮四的追求目標,這些東西他夸夸其談,好像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似的。
今天是北極,明天又是南極,后天則是世界最高山脈的頂峰。
"要是他有自知之明,要是他明白自己并非是天生偉人,也許他會成功的。
但你聽他講話,好像偉人們已經(jīng)把他算進了他們的行列。
人們禁不住會笑他。
"'我為什么經(jīng)常被人嘲笑?'在北格陵蘭遠征的時候他問我。
"'沒人笑你。
'我說。
"'媽的,我只是……'他說,'為什么我不能……'他從來沒把這些話說完,而只是東拉西扯的,更讓人感到好笑。
"他告訴我說,他覺得自己是這次遠征隊里的吉祥物。
在他看來,之所以成為吉祥物,也許是胡亂之中的選擇。
"很明顯,從遠征一開始,皮爾里之所以雇他,是因為他能欺辱他。
弗朗西斯以為皮爾里是他的朋友,因此對皮爾里的任性一味地遷就。
"遠征剛開始的時候,我很可憐他,因為皮爾里那樣對待他,讓他做最賤的活,好像皮爾里想看看到底有沒有弗朗西斯不肯屈尊去做的事。
弗朗西斯,身為醫(yī)生,卻要倒垃圾,為皮爾里的住處掃地板,廚師病了還得頂上。
在"風箏號"上的船員和付錢乘船的旅客當中有這種說法:船上有兩個男仆一個醫(yī)生,而不是兩個醫(yī)生一個男仆。
"不過,漸漸地,弗朗西斯變了。
等到沿陸地返回格陵蘭南部的時候,特別是當我們返回麥考密克灣的時候,他開始公開頂撞皮爾里了。
當皮爾里在忙別的事情時,弗朗西斯兩眼緊盯著他,似乎想與他對抗,不滿皮爾里這樣虐待他,不過此時的皮爾里已經(jīng)盡量地不理睬他了。
有時候,我抬起頭,看見弗朗西斯緊盯著我,臉上帶著他緊盯皮爾里時的那種表情。
除了一開始皮爾里更樂意接受我的醫(yī)療建議以外,我不知道他還有什么對我不滿的。
"弗朗西斯越來越令皮爾里討厭了。
他死后報紙上刊登的有關(guān)他的報道大部分都是真的。
有時,他離開船或紅石屋,身上的穿著好像是要去希望公園散步的模樣。
他不止一次地脫光衣服,在冰冷的水中游泳,聲稱對冰冷的水沒有感覺。
他模仿愛斯基摩人的樣子,蓄著長發(fā),臉卻刮得干干凈凈。
"他告訴皮爾里,等春天到來時,他不愿跟遠征隊的其他人回去,而是留下來跟愛斯基摩人在一起,他愿意過他們的那種生活。
盡管很顯然,弗朗西斯根本不可能抵達北極,甚至不可能再往更北的地方去,但皮爾里還是很憤怒。
"我們大家告訴皮爾里,弗朗西斯要么像許多探險者一樣,是要'返璞歸真',要么就是得了愛斯基摩人稱作'piblocto'的病,一種很快會過去的極地癲狂癥。
我告訴皮爾里,最好是遷就一下他,等他自己好轉(zhuǎn),但皮爾里卻當面指責他的一言一行,這只能使他每況愈下。
"北極的夜晚降臨時,他獨自一人走到外面,來到一堆巖石旁,這成了他的習慣。
他總是坐在巖石上背朝著紅石屋,坐在背風、看不見他的地方。
石堆中有一條類似長凳的凸出部分,他可以坐在上面,離地面只有一英尺高,因此他得把腿放直伸出,否則只得蹲著。
他不在那兒時,我自己曾去過一兩次。
在巖石上,在巖石前面的雪地里,有許多煙蒂和一小堆一小堆燃了一半的煙絲。
"不難想象,黑暗中他坐在那兒,渾身裹著毛皮,嘴里吞云吐霧,沉思著自己的人生價值,夢想著有一天自己會一舉成名,成為一名偉大的探險家。
也許他相信,因為自己知道漫漫長夜會對大腦和身體產(chǎn)生什么影響,所以這些影響對他毫無作用。
"我們大家都或多或少回避與人交往。
這種病態(tài)的沉思因為黑夜漫漫而無法抵擋。
可黑暗卻讓他愚蠢地以為,與人交往是在浪費寶貴的精力。
每天,當他離開房子時,他告訴我們說他出去是為了尋找自己的生存辦法。
他把我們做的一切都看成是某種錯覺的癥狀,一種證明,這種錯覺很可能會相互傳染。
"不久,凡是我給其他遠征隊員開的處方,他都從中找茬兒。
這些人極度虛弱,不知道到底該聽我倆誰的。
他說皮爾里鍛煉得太多了,皮爾里太太最好不要鍛煉(女人最好要做的總是與男人最好要做的相反)。
他說范霍夫書看得太多,吉布森睡得太多,亨森又睡得太少。
我們應(yīng)當食用煮熟了的罐頭肉,不該吃新鮮的生肉。
過了一天,他又說完全相反的話,或者把自己批評的矛頭改變對象,挑剔亨森的睡眠方法和皮爾里太太的讀書習慣,不過除了我,沒人注意他在說什么。
"我不得不經(jīng)常反駁他。
沒病的時候,其他人不會把他的話當真,但有病時,由于兩個醫(yī)生的意見相左,他們的心中便充滿疑慮和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