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亨森都會在皮爾里帳篷旁的巖石上呆坐幾個小時。

他盯著港口，雙手放在膝上，好像在等另一條船的到來，船上有一位比庫克醫(yī)生更具說服力的人帶領(lǐng)的救援隊。

時不時，他會跳起來，走近皮爾里的帳篷，好像聽到皮爾里在叫他。

我從沒在白天聽到過皮爾里的聲音。

他把東西拿進(jìn)去又帶出來，有時是幾個琺瑯盆子，盆里的東西他會小心翼翼地倒在山崖邊巖石堆旁的小溪里。

他在附近小溪里給皮爾里洗衣服和床單，洗好后鋪開晾在巖石上。

愛斯基摩人很尊重他，要什么都會馬上給他，尤其他說那是給皮爾里的時候。

兩艘船泊在一處，起起伏伏如同一艘——雙船體、雙甲板、雙主桅的一艘船。

午后時分，純凈而湛藍(lán)的天空上，我有時可以看到星星。

我覺得可能是幻覺。

我把這告訴庫克醫(yī)生，他說他眼睛好的時候，也能在這個時間與緯度上看到星星。

庫克醫(yī)生把這叫做“夏日奇景”。

要是在紐約，會被人當(dāng)做是初春時分。

這兒的冬天有10個月，剩下三個變換迅速的季節(jié)便被壓縮到兩個月了。

即使在最暖和的日子，每次我吸氣時，感覺都像喝了一大口冰水，寒意滲入身體的各個部分，而我以前從未有過如此的感受。

大塊大塊正在消融的浮冰散落在海岸邊，如同一支白色船隊失事后的殘骸一樣。

身體健康的愛斯基摩人為了過冬在不懈工作。

木材在這個一無樹木、二無灌木的地方尤為寶貴。

這個季節(jié)，他們幾乎都不會用木頭生火。

他們用皮毛交換木材。

對白人如此重視常見的皮毛而輕視罕見的木材，他們頗為不解。

有些愛斯基摩人會整日搜羅其他探險隊遺留下來的木頭，像是廢棄的小屋或劃艇，破損的桅桿，還有類似加固埃里克號船體時使用的幾英尺厚的大木塊。

每天，愛斯基摩人和船員便去岸上的海象棲息地，以前沒下船的付費旅客會走得更往南。

整個早上跟下午，都可以聽到遠(yuǎn)處的槍聲。

布萊克尼船長說，那些俱樂部贊助人的孩子會對每樣活物開槍。

他們回到伊塔時，滿載皮毛和獸牙的捕鯨艇吃水都到了上緣。

太陽快落山時，他們把小艇拖上岸，然后回到鋪位，拿出自己帶的東西吃喝起來。

每晚，在船長的小屋里，庫克醫(yī)生和我都會躺著談?wù)撐艺x的那些書。

我總覺得，皮爾里夫人和她女兒就在離我們幾英尺遠(yuǎn)的艙里。

巴特利特船長把他的房間讓給了她們，他的房間恰好正對著我們的。

兩艘船船體的厚度，用英尺或什么來表示，就等于我到風(fēng)向號的距離。

庫克醫(yī)生的鋪位是在埃里克號這邊，沖著另一個方向。

我想象皮爾里夫人和瑪麗在風(fēng)向號上的樣子。

寂靜的夜晚，波浪輕拍船體，她們會躺在那兒，其他船上會飄過竊竊的私語聲。

有時，能很清晰地聽到皮爾里夫人在給瑪麗念書。

很多時候，聽上去是瑪麗在媽媽的提示下背誦禱詞。

怕吵醒她們，也怕讓她們聽到，庫克醫(yī)生輕聲告訴我，那天皮爾里躺在帳篷里時曾說過他，或者應(yīng)該說是指責(zé)過他。

他說庫克醫(yī)生“背叛”了他。

“斯特德醫(yī)生，庫克醫(yī)生，戴德里克醫(yī)生，命里注定醫(yī)生都會背叛我。

”皮爾里說道。

到底庫克醫(yī)生如何“背叛”了他，卻沒有說起。

“他經(jīng)常神志不清。

”庫克醫(yī)生說。

“他覺得我是被派到這里替代他的。

我跟他保證，他錯了，只要他同意離開，我馬上和他一起回到埃里克號上來。

我告訴他，如果愿意，他可以到埃里克號上看看，他會知道我并沒有準(zhǔn)備在冬季航行。

‘我這兒有你需要的一切，’他答道，‘我一走，你就會用我的工具。

要是我進(jìn)了貨艙，你會立刻把門鎖上。

’”“他醒著躺在那兒，透過帳篷頂上的開口盯著天空。

我告訴他，讀點書對他有好處，會幫助他集中注意力，可他不理我。

他最后需要的就是集中注意力。

他有時還在記日志，但我不懷疑，他寫的跟他說的差不了很多。

”庫克醫(yī)生說道。

我想象著皮爾里仰望天空的樣子。

他會盯著一線晴朗的天空，看到掠過的云彩或飛鳥。

夜復(fù)一夜，他會看到同樣的一群星星，一個星座的同一部分。

以他的天文知識，他可以想象出整個天穹的樣子。

看起來，他會覺得整個天底下只有他一個人了。

“可以強制性地把他帶走嗎？”我問道，“從你的診斷可以看出，他已經(jīng)無法替自己和家人做出正確的判斷了。

”“現(xiàn)在看上去清楚的事，等回去后就不一定說得清了。

”庫克醫(yī)生答道。

“皮爾里不一定能理解，皮爾里夫人和皮爾里北極俱樂部的人不一定能理解，甚至你我都說不清了。

從家里的角度看，這兒的事沒法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