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那聲音的第二天,也是我們停泊于伊塔的第17天,我正和庫克醫(yī)生在甲板上說話的時候,幾個愛斯基摩男孩向山頂?shù)膸づ衽芰诉^去,邊跑邊喊著“皮爾里索阿!皮爾里索阿! ”,我們向海灘上皮爾里的帳篷望去。
亨森站在帳篷外,是在等人出來。
我想是不是皮爾里夫人在里面,亨森往里瞥了一眼,又站直了。
從他的動作和緊張的樣子我可以肯定,他是在等皮爾里。
愛斯基摩人從帳篷里跑出來,聚在山坡上觀望。
兩條船上的船員有的上到甲板上,有的停下手頭的活兒,都在看著。
海灘上的人也一樣。
目光轉回到亨森的時候,我剛好看見皮爾里如君主般蹣跚地走到了陽光下。
他的腿打著彎,上身僵直,雙手背在身后,如同要到海灘上例行巡視一般。
剛開始,還有愛斯基摩人問候與慶賀的呼喊聲,可他們卻沒像我想象中那樣跑下山坡問候他。
叫喊聲突然停止,最初的興奮已然退去,他們曾仔細地看過他,他現(xiàn)在的樣子讓他們有些失望。
我有些好奇,他們最后見到他的時候不知道他是什么樣子。
有些愛斯基摩人回到了自己的帳篷里,似乎不忍心看到他現(xiàn)在的樣子。
皮爾里站在那兒望著碼頭,盯著兩艘船看了一會兒。
上一次他往這兒看時,有艘船還沒來。
看來他是想要樹立形象,讓人覺得他雖然虛弱,卻已度過最危險的時刻,身體正在恢復。
他穿雙冬天的軟皮靴,靴沿蓋過膝蓋,靴底比夏天的厚得多,可以使他的傷腳站在巖石上。
他雙手依然背在身后,胳膊就像一對折疊的翅膀。
他踩著海灘上的石頭走了起來,說是踩著,更像是蹭著,他拖著腳步的樣子如同穿雙拖鞋走過剛剛打過蠟的地板。
他挪動雙腿,膝蓋處打彎。
為防跌倒,他比平時走得快。
我覺得,不用走到船邊兩個等他的船員身旁,他肯定會摔倒在海岸的礁石上。
庫克醫(yī)生一定也想到了,他沖埃里克號的船員叫起來,讓他們放下小船送他上岸。
亨森肯定聽到了他的聲音,他舉起手,但皮爾里叫了聲“停下”,這是我聽他說過的第二個詞。
“好,我們等著。
”庫克醫(yī)生說道。
皮爾里挺直身子,走在亨森身前一英尺處。
亨森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旁,不時左右看看,隨時準備扶住他。
很明顯,皮爾里跟他說過,除非有絕對必要,他不能碰他。
皮爾里戴頂黑色尖頂帽,穿件黑色雙排扣風衣,一條黑色厚羊毛褲。
整個世界似乎只聽得到遠處他的靴子踏在礁石上的聲音。
從帳篷開始,他的腳劃出兩條彎彎曲曲的線,拖在身后。
這時,我聽到另一聲呼喊,我看到皮爾里夫人和瑪麗從海灘那一頭過來了。
她疾步前進,卻沒拉女兒,小姑娘跟在身后,盡力邁開腳步跟著。
她們比皮爾里離小船遠得多。
看上去如同雙方正在進行一場比賽,皮爾里夫人想在丈夫之前到達小艇。
她要瑪麗走得再快些,時不時回過頭不耐煩地看看她。
顯然,她想在他走到小艇前攔住他,似乎她知道他意欲何為,她想阻止他告訴庫克醫(yī)生。
我們站在后甲板上,靜靜看著皮爾里一家一起走來。
我們看著皮爾里,喬和瑪麗幾個月都沒見過他站起來的樣子。
他蹣跚地走過沙灘,像一只步態(tài)怪異的黑色大鳥,身旁跟著亨森。
他想干什么呢?我覺得很奇怪。
庫克醫(yī)生的雙手輕輕扶住我的肩頭,停了下來。
他看著皮爾里,看來他會比妻女領先許多。
皮爾里走得越靠近小艇,庫克醫(yī)生的雙手便扶得越緊,仿佛是想安慰我一樣。
船員和從下面上來的乘客站在我們身后,三三兩兩地小聲議論著。
皮爾里走到小艇邊,亨森和另一個船員扶他上了船。
船員把小艇推到水里,拼命劃起來,無疑又是背朝海岸的皮爾里的命令。
他妻子向他喊了什么,皮爾里頭也沒回,我也沒聽清是什么。
一會兒,皮爾里夫人和瑪麗站在那兒看著遠去的小艇,向庫克醫(yī)生叫起來,讓他再派一艘小船去。
庫克醫(yī)生回應了。
皮爾里的小船越來越近,另一艘小船卻向岸邊駛去。
皮爾里身軀僵硬,卻坐得挺直,如同剛才走路時一樣。
他雙手放在大腿上,頭一動不動。
現(xiàn)在,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臉。
他膚色很怪,是種透著櫻桃紅的褐色,我猜可能是自然因素加上營養(yǎng)不良的結果。
他肯定刮過胡子,不然就是讓亨森替他刮過。
他下巴上的V形短須修剪整齊,上唇胡須也修理過,其鮮紅的顏色在一身黑衣的襯托下異常惹眼。
高大身材更凸顯了他的衰弱,層層疊疊的衣服也掩飾不住。
即便里面還加衣物,他的外衣也太顯肥大,外套的肩線蓋過了胳膊肘。
風刮過時,他的褲子就像兩面旗子,我都可以看到他棍子般的雙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