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肯定看出了我眼中閃過的抗拒。

“你看過北冰洋了，斯特德先生。

”他說道，“你在此過了幾個星期無所事事的夏天，但千萬小心別掉到它里面去。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我知道你們家里會出什么樣的東西，斯特德先生。

”他壓低聲音說道。

我以為他會跟我說，他知道我和庫克醫(yī)生的關(guān)系。

“呆在家里吧，呆在家里吧，要不然有天你會像你的傻瓜父親一樣完蛋的。

”皮爾里調(diào)整了握住我手的力度，我的手跟他的比起來，簡直像小孩子的一樣。

他使勁握住我，我覺得他似乎是在借我保持平衡以防跌倒，他的臉也幾乎碰到我的臉上。

我輕推他，想讓他站穩(wěn)，我比他重40磅，他卻沒動。

他還是緊握住我，更深地抓住我的手，一邊握住我的拇指，另一邊幾乎到了我的手腕。

這樣，我們的手指和手掌碰不到一起，我?guī)缀鯚o法回應(yīng)他的緊握。

我決定不能喊出聲，不能把手縮回來，也不能讓亨森來幫忙，他正看船員準(zhǔn)備小艇。

我覺得自己的手會斷掉，我的手骨會在他的惡意下如一袋冰棱般碎裂。

我們距離很近，他的眼睛還是霧蒙蒙的，如同他內(nèi)心有什么想法在強(qiáng)迫他，讓他無法意識到，他是在握著別人的手。

他深紅色的臉龐上布滿皺紋，我還從沒這么近看過男人的臉。

他的呼氣不太好聞，有股薄荷油的味道。

“你母親下葬時還穿著人們找到她時穿的衣服，身上滴著水就被埋在了圣約翰斯的公墓里。

你父親也躺在墳里，埋在離這兒不遠(yuǎn)的冰里，就算他該下地獄的靈魂已經(jīng)燒完，他肯定還在里面傻笑。

”我的雙腿變得像皮爾里的一樣虛弱，在重壓下輕微作響，繃得也更直。

庫克醫(yī)生突然回來。

他的手臂像斧子般揮向皮爾里的胳膊。

我們的手突然分開，皮爾里好像完全失去了知覺。

他沒癱倒，膝蓋也沒彎，只是身體前傾，頭一下子突然變得過于沉重，雙臂還無力地耷拉著。

他正對著通向下面的臺階，或許會沖過水平護(hù)欄。

他6英尺3英寸的身軀會摔得很遠(yuǎn)，臉會撞到那些木頭臺階的棱角上。

幾件事同時發(fā)生了。

在我看來，庫克醫(yī)生沖上前是想擋到皮爾里和甲板之間。

亨森以為庫克醫(yī)生要打皮爾里，他猛撲向庫克醫(yī)生，兩人撞在一起，倒退著摔倒在甲板上。

我上前一步，正趕上皮爾里的身體壓在我身上，他的頭沖著我的頭倒下來。

我趕緊扭過身，他的下巴擱在了我的頸窩。

有一刻，我就這樣撐著他。

我想伸手把他扶起來，但右手疼得厲害，根本抓不住他。

我抱住他的腰，攏住他的雙臂，靠著雙腳使勁支撐著他。

我左腳在身后頂著，右腳挺在前面，可左腳卻打滑，不得以我得換一下腳，雙腳保持20英寸的距離來頂起他死人般的身體。

最后，我實在撐不住了，先摔倒在船舷邊上，頭磕了回來。

皮爾里摔在我身上，直挺挺如尸體一樣，就好像我們一直在跳舞，現(xiàn)在要在彼此懷里小憩一會兒。

我以為到這兒就完了。

我想把皮爾里推推，把他從船舷邊搬開，突然，什么東西握住了我已受傷的右手。

我本能地縮回手來，可也放開了皮爾里。

他個子很高，船舷只能擋在他腰部，他翻跟頭一般從船舷處翻了下去。

本能讓我伸出右手抓住了他大衣厚厚的領(lǐng)子，我左手和雙腳也在用力靠住船舷，以防跟他一起掉下船去。

他吊在兩船之間，吊在跳板的旁邊，神志依然不清。

如果我放手，他會跌到40英尺下的海面，會在掉下去時撞到船身，會摔到船下面，那就幾乎不可能再救上來了。

皮爾里在半空慢慢晃動著，全然不知自己身處險境。

他閉著眼睛，嘴微張著。

我突然想到，要是他突然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懸在半空中，發(fā)現(xiàn)自己沒在甲板上，也沒握著我的手，而是吊在兩船之間，命系生死之間，那會多么奇怪。

他突然醒來了。

他的眼皮動了一下，眼睛睜開了。

開始，目光里有的只是茫然，如同他知道有什么事不對勁，就像他以前醒過來時，從沒有過現(xiàn)在的這種感覺。

突然，他眼里閃過一絲警覺，似乎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正懸在海面上的半空中。

盡管如此，我覺得他可能還沒意識到他是懸在一個人的手上，更別提是誰的手了。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上。

我的手在上邊攥著他的衣服領(lǐng)子，他的大衣已被拉扯得像僧侶的長袍一般。

只從兩側(cè)看，不會看出下面是誰，只會以為吊在我手上的是個溺水者，我剛撈起他被海水泡過的尸體。

他看著我，好像以為我正要把他扔到海里。

他沒有從噩夢中驚醒，卻又做了一個。

他伸出手，抓住我的衣領(lǐng)，像要把我也拽下去一樣，這樣只能稍稍減輕我胳膊上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