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公說：“政局動蕩，時事艱難，真不知我們怎樣才能拯救得了中國?！?/p>

家婆說：“你好好讀書，將來求功名，像二舅一樣進京做官，鋤奸滅寇。”

家公說：“我雖學法科，喜讀經史，卻對從政不感興趣。讀了那麼多史書，深知在朝廷做官，可不容易，不是我可以做得到的。”

家婆說：“你讀書不做舉業(yè)求功名，還能做麼什？”

家公說：“我可以做律師，可以做法官，可以研究學問，做教授。現(xiàn)在是民國了，不做官也可以干出大事業(yè)來。”

家婆不說話，看著家公。

“外面世界大極了，只要我努力，將來前程一定會很寬闊?！奔夜鸺移诺氖郑f，”我告訴你，我不會在這個家里住下去，我將來一定帶你們跑出去?！?/p>

家婆說：“你到哪里，我都跟著你，幫你。”

家公說：“你真好。這次我在家里住一個月，我?guī)湍憧囱荆憧梢孕菹⒁魂??！?/p>

家婆說：“你還要看書，莫荒費了學業(yè)。”

家公說：“放假就是放假，我?guī)闳ノ錆h轉轉?！?/p>

家婆說：“我要紡線，還要在廚房里煮面，一大家人要吃飯?！?/p>

家公說：“做飯有廚子，要你做什麼？”

家婆說：“我是媳婦，手不能閑，總要做事才好。”

家公說：“哪天我?guī)闳ビ挝浜?，去倉阜鎮(zhèn)逛幾天?！?/p>

家婆笑了說：“那有麼什好逛，從小不知去過多少次。那年你陶家兄弟二人，伯伯中舉，父親拔貢，倉阜鎮(zhèn)上大喜慶。陶家人到萬家大灣，我家首先接待，大門內外擠滿人，瞻仰風采。那年我五歲，躲在門后看，哪個是我日后的公公?！?/p>

家公說：“你竟然能記得，那次我也跟去，在倉阜鎮(zhèn)老屋里住了幾天，很熱鬧?！?/p>

家婆說：“為了招待你們陶家兩位舉人爺，我家出去借了債。”

家公說：“真的嗎？我們一點不曉得?！?/p>

家婆說：“當然不能讓你們曉得。不借債，怎麼請得起客。”

家公說：“萬家那麼多進士翰林，會如此之窮嗎？”

家婆說：“我們萬氏的族規(guī)，有了功名不做官，才算高尚。有子弟考中舉人進士，做官以后，去職回鄉(xiāng)，兩袖清風，便受敬重。做官發(fā)了財，縱使不犯法，宗族里一樣看不起。如果犯了法，死了不能進萬家祠堂。所以數(shù)百年間，萬家不管有多少進士翰林，大抵一樣窮苦?！?/p>

家公聽了，不住搖頭，嘖聲不已，很是欽佩。

家婆接著說：“聽老人們講，乾隆丙辰鄉(xiāng)試，萬家叔侄弟兄四個，一榜中舉，第一道報條，鳴鑼送到，沒有桌子放，只好放在磨凳上。接著第二道報條到了，沒有辦法，只好壓在第一條上面。第三道報條到了，又壓在上面。第四道報條道了，再壓上去。四個送報條的人站在門外請賞，新科舉人無銀可賞，只好走了。”

家公聽了，哈哈大笑，連聲說：“有趣，有趣，可贊，可贊?！?/p>

門外有人輕輕敲了兩敲，二福隔著門板，輕聲說：“二少爺，安歇吧，時光不早了。莫驚動了老太太，全家都不得安寧?！?/p>

“是，二福，你也快去歇了?！奔夜吐晳^，便對著家婆嘻嘻笑著，一口吹滅了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