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頭說:
"當人們修起橫穿全國的鐵路后,又修了一些小鐵路,窄軌的,有一百英里長,直通我們那座小城。我還是個小姑娘時,我的德語女教師基絲拉為此大吃一驚,她還不想告訴我呢??晌衣牭狡腿藗兊淖h論了。我記得是馬車夫皮利說的。我父親和他的那些地主朋友搞到一個車,一輛大車--你可以坐進去旅行。"
"那叫火車車廂。"布朗溫說。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
"我知道那是一大丑聞,真的--一大車女子,知道嗎?都是些妓女,赤身裸體的,一大車,來到了我們村里,還路過猶太人的村落,那可真是一大丑聞。你能想象得出嗎?整個村子啊!我媽可討厭那玩意兒。基絲拉對我說:'小姐,可不能讓她知道你聽說了這些東西。'"
"我媽媽大吵大叫,她真想結結實實地揍我爸爸一頓。她大吵大叫,埋怨我爸爸賣掉森林、木材,衣袋里金錢丁當響,花錢去華沙、巴黎和基輔,要求他收回自己的話,不再賣林子。這時爸爸會不為所動地說:'我知道,我知道,我都聽到了,早聽到了,你不能說些新東西嗎?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嗨,你絕不懂,聽他站在門下說:'我知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我是多么愛爸爸。母親改變不了爸爸,就是她自殺了也改變不了爸爸。她能讓任何人回心轉意,可就是不能讓爸爸這樣--"
布朗溫是不能理解這些的。他頭腦里閃現出一火車裸體女人的畫面,想象著麗蒂雅因父親欠了債還說"我知道,我知道"而大笑的情景,頭腦里閃現出猶太人跑到街上去用意第緒語大叫:"不許那樣,不許這樣"的景象,閃現出發(fā)狂的農民們擋住她家的路--她管農民們叫"牛"--而她卻興致勃勃甚至是興高采烈地觀望時的情景,閃現出家庭教師、女教師、巴黎和女修道院。這些對他來說真是往事紛紜。而她卻坐在那里對著天空而不是對著他滔滔不絕地講故事,顯得比他高明多了。他倆之間有一段距離。她滔滔不絕講話,海闊天空地胡扯,對他來說既陌生又離奇,那根本不是他生活中的事。只要他一感到驚訝,她就會咯咯笑起來,當然,她并不責怪他。這讓他如墜云里霧中,一下子就亂了方寸,無所適從了。上床以后,他知道,他跟她沒有什么關系,她還在憶著她的童年,而他不過是個農夫,一個奴隸,一個仆人,一個戀人,一個情夫,一個影子,或者說他什么都不是。他靜靜地躺著發(fā)愣,環(huán)視他熟悉的房屋,他懷疑一切是否存在,窗戶、抽屜,這些也許是臆想中的東西。漸漸地,他對她大為惱火起來,可并沒有對她進行報復,因為他害怕,因為他們之間還有隔閡,她是個讓他感到奇怪的人物,她身后展示著那么多奇現。他只是悶躺著,大睜著雙眼干生氣,一言不發(fā)。他不知道這是為什么,反正心里充滿了敵意。
他一直生她的氣,對她愛理不理的,表面上還是老樣子,可心里卻憋了一肚子氣。她也漸漸意識到了這一點,她意識到他是一個異己的力量,這真讓她惱火。她又開始變得郁郁寡歡,隱入了與神秘、冥冥的力量的交往中。她這種哀怨的樣子把他和孩子都氣瘋了。他一連幾天跟她憋氣兒,一心要改變她這種狀況。不久,他們莫名其妙地突然和好了。那天他在地里干著活計,突然全身的緊張都放松了,激情蕩漾、熱血沸騰,他感到自己有了一股回天之力,他真想折斷一路上的樹木,創(chuàng)造出一個新世界來。
他回到家,兩人招呼也沒打一個。他一直等她過來。等著等著,他感到自己的四肢變得粗壯了起來,他的手臂成了他激情的仆人,于是他渾身產生了一股巨大的生命力,血液不可遏制地沸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