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恕淳派發(fā)官帽:“讓她當(dāng)理事長,或者秘書長?!?/p>
“你和她說好沒有?”
“側(cè)面提過,她好像不愿意。讓我和小蘇說。她說小蘇答應(yīng)她就去?!?/p>
這回居然又是小蘇說了算。宋般若和蘇杭,這兩個到底誰壓著誰?蘇杭那蔫娃兒看來絕不是吃素的。
于是梁夏又組織飯局,還是宋般若、艾北,談?wù)逻€是少帶著菱角。
菜剛上到一半,菱角來電話,說蘇杭來家里了。梁夏正啃排骨,聞言差點噎到,他瞟了眼對面的宋般若,不露聲色對菱角說:“知道了,我就回去?!?/p>
梁夏也沒心思和宋般若說基金會的事了,東一句西一句閑扯。好容易熬到大家都吃飽喝足,指使艾北送宋般若回家,自己打輛車趕回去。
菱角來開門,表情悲戚,對梁夏豎起食指,小聲說:“蘇哥哥病了?!?/p>
蘇杭趴在床上,呼吸很費力。菱角給他蓋了被子,還拿枕頭墊在他肺部。梁夏彎腰細(xì)看,燈光下蘇杭的臉上盡是冷汗。
見梁夏來了,蘇杭笑:“今晚我不能回去了,在你這兒混一夜吧。剛才我去找艾北,他家里沒人。”
“我們剛一起吃飯呢。你老婆也在?!?梁夏拿紙巾給蘇杭擦汗,“你夜不歸宿,怎么和老婆交代?”
“我和她說下鄉(xiāng)考察了,要明天才能回來。”
梁夏看著蘇杭的臉色,心中感覺不祥:“那藥是不是有問題,你別再吃了?!?/p>
“這病發(fā)作起來就這樣。是正常的。就病理反應(yīng)來說,現(xiàn)在的數(shù)據(jù)沒有問題。再說了,就算停藥,也還是這樣啊!”
梁夏發(fā)現(xiàn)菱角一直站在床邊看,那眼神似乎很想親手替蘇杭擦汗。梁夏說:“你去睡吧,今晚我陪他?!?/p>
菱角依依不舍地對蘇杭道別,蘇杭對她笑笑,沒什么力氣說話。
梁夏把臺燈調(diào)暗了些,又打開CD放了張鋼琴曲,他將音量旋到最小,若有若無的樂聲在靜謐的夜色中飄浮,似蕩漾在泉水漣漪中的落花。
蘇杭呼吸的聲音很痛苦,但他還是強(qiáng)撐著說:“《黑色星期五》和你蠻對路,你喜歡這曲子呀?其實聽起來蠻好的,沒有傳說中那么絕望?!?/p>
梁夏抬起自己的手來看:“小時候我??次鍌€手指,看啊看啊,就想,為什么我是個人呢?為什么不是根草?做草多好呀,不用住房子,不用穿衣服,不用餓肚子,只要有陽光和雨水就可以活得生機(jī)勃勃?!?/p>
蘇杭好久沒說話,他的眼睛閉合著,汗珠在燈光下熠熠閃亮,連發(fā)絲都濡濕了。他并沒有入睡,而是在回憶什么。
他說:“我小時候,爸媽經(jīng)常冷戰(zhàn)。爸爸說我思想落后是因為根不正苗不紅,媽媽說我的壞脾氣都是跟爸爸學(xué)的,半點也不像她。他們永遠(yuǎn)為政治立場爭執(zhí)不休,好像誰吵贏,誰就代表了正義。有一次,媽媽說要帶我去臺灣,不和爸爸過了。爸爸說她叛黨叛國,他要大義滅親。然后爸爸就把手槍掏出來?!碧K杭說到這里睜開眼睛,慢慢舉起手比在太陽穴上,“像這樣頂住我頭,我爸說,我媽要是敢走,他就當(dāng)場讓我腦袋穿膛?!?/p>
梁夏默默幫他掖被子,蘇杭看著他:“你為什么總覺得我很幸福?”
梁夏說:“早就不覺得了?!?/p>
“這個世界一點也不真實。早晨醒來的時候,常常會覺得,這世界總有一天和我毫無關(guān)系,就像我從沒存在過一樣。這種感覺,也許是怕死吧。不過這幾年沒有了。那些實驗動物每天都會死,可直到死前一秒鐘它們還以為自己能一直活下去。我看啊看啊,看得心也死了?!?/p>
“你沒有什么想要的東西,為什么還會這樣呢?你不像我,我希望得到的東西太多。活著這段過程中,有的事我們可以左右,有的事我們左右不了,比如生命,只可以有限延長,長時間存世是辦不到的。生命是以倒計時存在的,過了今天就永遠(yuǎn)失去了,雖然還有明天,但它是極其有限的。誰知道一生還有多少個明天?”
“我以前怕死,是因為我還想抓住什么,有什么舍棄不了的?,F(xiàn)在沒有了,我很害怕這種萬念俱灰的感覺。你懂嗎?我甚至連躺在身邊的老婆都不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