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韓采霞到錢家才一年,就生了一個女兒,取名素玉。素玉不到周歲,蔣育文也生了個女兒,取名瓊姑。這時兩家骨子里雖有嫌隙,表面仍相往來。蔣瓊姑從小就生得玲瓏可愛,最能窺伺長輩的意思。韓采霞雖因蔣育文代錢錫九出主意,懷恨刺骨,然見了蔣瓊姑,卻忍不住不歡喜痛愛,凡事之不可理解的,不謂之天緣,使謂之天數(shù)。大概蔣瓊姑命里合當和錢素玉有同時落難的天數(shù),又有同時適人的天緣,所以不由得韓采霞不歡喜。若不然,錢蔣兩家當日已成冰炭,蔣育文全家男女老少一十五口,竟有一十四口屈死在韓采霞一怒之中,而蔣瓊姑獨能因得韓采霞歡喜的緣故,得保性命,豈是偶然的事?
兩家畢竟為甚么如此慘酷的陷害呢?說起原因來,實在是一件小而又小的事,休說至親骨肉,不應因這點小事即相仇殺。便是一面不相識的強暴之徒,也罕有生性偏狹,居心狠毒到這一步的。
事因錢錫九有一座祖墳,在蔣育文的田莊附近。那座祖墳,據(jù)研究陰陽風水的人說,錢家做官發(fā)財,添丁進口,就全仗那座祖墳保佑。那祖墳的龍脈如何好,朝岸如何好,砂水如何好,只要后人能小心謹慎的將那祖墳保護得沒有傷損,錢家的富貴,便能永遠維持,不至中落。錢錫九是個迷信風水的人,一般以陰陽風水之術在江湖上
糊口的人,終年不斷的有三五個在錢家住著。錢家的產(chǎn)業(yè)多,房屋大,江湖上九流三教的人,一到他家,他不問有不有一點兒真實本領,但是能奉承得法,恭維恰當?shù)?,一體留作上賓款待。到錢家來的地理先生,無不深知錢錫九的性情,和錢家所自信的發(fā)冢。錢錫九也自以為那座祖墳,是將來公侯將相發(fā)源之地,每新來一個地理先生,錢錫九必親自帶著到那座墳上賞鑒賞鑒。走江湖的人,哪有蠢笨的呢?奉承恭維的話,都是如出一口。
久而久之,遠近的人,既不研究地理,及與錢家素不相識的人,也都知道那座墳是錢武舉家的發(fā)墳。附近牧牛羊的,都相戒不許牛羊踐踏那墳周圍數(shù)十丈之地。因為錢錫九聽了地理先生的話,盡力的保護那墳,不使受絲毫損傷,專派兩個壯健漢子,常川住在墓廬里,看守墳墓。遇有牛羊在墓旁數(shù)十丈以內(nèi)踐踏,不是將牧童飽打一頓,便將牛羊牽去不放,必須牛羊的主人到墳前叩頭賠禮,并大受錢錫九一番叱責,才得牛羊回來。
蔣育文有一所田產(chǎn),在那墳的對面。當親戚和諧的時候,蔣家對于那墳,也盡相當?shù)牧α勘Wo。及已有了嫌隙,便不過問那墳的事了。嗣后仇怨愈結愈深,不但不過問,反時刻想損害那墳墓,使錢家的家運受些影響。也招引些地理先生來家,研究破壞那墳的方法。有的說:"須在那墳的來龍上,掘一個吊井,使龍脈泄了氣,墳就不靈了。"蔣育文說:"這事辦不到,因為那墳的來龍是錢家的土地,我蔣家不能去掘井。破壞的太顯明了,若錢家告狀,打起官司來,我虧理打他不過。"就有第二個地理先生獻計道:"斷他的來龍,不如截他的朝岸。只要在那墳的對面,建一所樓房,使墳里的人,看不見岸山,以后生出子孫來,一個個都是瞎子。"蔣育文喜道:"這方法好極了,又容易辦到。我有一所田產(chǎn),正在那墳的對面。我拼著花幾千兩銀子,到那田莊上,建造一所樓房。錢家就明知我是有意破壞,我在我的土地內(nèi),建造我自己住的房屋,他也沒方法來阻攔,打官司也不怕他。"看定了地基方向,就動手開工。
地理先生巴不得有這種事發(fā)生,好從中沾刮些油水。即時跟著蔣育文,到那田莊上,擇定了地基。有錢的人,無事不可以咄嗟立辦。加以有心陷害仇家,尤以越快越好。比尋常建筑房屋多幾倍的工人晝夜兼營,好像這所樓房一旦造成,錢家人立時就都變了瞎子似的。等到錢錫九得著墓廬里人的報告時,蔣家房屋的墻基,已砌成幾尺高了。錢錫九隨即帶領幾個地理先生,匆匆同到墳上視察。地理先生的見解大抵差不多。一看,都大驚失色道:"那房屋萬不能使他造成。造成了,錢家有無窮的禍害。"錢錫九聽了,這一氣非同小可。當時打發(fā)門下的清客,去蔣家質問,多少地方好建造房屋,為甚么偏要在錢家發(fā)冢的對面建造,使發(fā)冢看不見岸山?蔣育文既是故意這們辦,怎肯因質問便中止進行呢。對清客大罵了一頓,說我建造住宅,在我自己的土地內(nèi),用我自己的錢,純不與錢家相關,休得前來放屁。清客挨了這一頓罵,跑回來對錢錫九添枝帶葉的,說得錢錫九恨不得抓住蔣育文活吃下肚里去。當下就要沖到建筑場去,憑著他自己身上的武藝,將蔣育文和一般工人,打一個落花流水。把砌成的幾尺墻基,推為平地。
只是同來的幾個地理先生,心中雖一般的唯恐天下不亂,然他們這一類人,只能憑著一張嘴,在背后挑撥慫恿,好從中得些利益。至于挺身出頭,與人動手相打的事,恐怕吃了眼前虧,還得不著多少好處,是不愿意干的。因此大家把錢錫九勸住,歸家從長計議。錢錫九氣忿忿的回到家中,召集眾門客商量對付的方法。人多口雜,主張自不齊一。有主張多辦酒席,將附近數(shù)十里的紳耆請來,向蔣育文評論道理的。有主張以驚動祖墓的罪名,去縣里控告蔣育文的。錢錫九都覺不甚妥當,不能必操勝算,而自己卻又思量不出對付的方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