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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國大戲(2)

鄉(xiāng)關 作者:蔣昌起


這些表兄表弟一坐上去,哪里顧得上什么斯文,幾雙筷子在菜碗里一頓亂夾,三下五除二,碗里的菜夾了個精精光光。賀老太太看著他們吃搶食的樣子,笑得合不攏嘴。飯還含在嘴里,石三伢子便急急往外走。

在旁的七妹不解地問:“三伢子,你飯還冒吃好,往哪里跑?”

“娘,我吃飽噠,耍去?!笔笞踊仡^一說,不見了人影。

五十多歲的戲班頭酒醉飯飽之后,到戲臺里打了個轉(zhuǎn)身,慌慌張張走到賀老太太跟前,小心謹慎地說:“東家,我們唱戲的幾件行頭找不到啦,等下子我們唱《三顧茅廬》,恐怕唱不成,改另一出戲行不行?”

“何解要得啰?你們剛剛還唱得好好的,何解就變卦噠?我跟客人定好的,點的就是咯出戲,莫改了。要改的話,不怠慢了客人?”老太太的口氣象是鐵板上釘釘。

戲班頭期期艾艾說:“硬要唱,就得辛苦東家?guī)兔栆粏?,找一找……”他鼓起了勇氣,終于說出了緣由,“好象我的戲箱子有人動過,劉備、諸葛亮、曹操的行頭不見噠?!?/p>

“何解啰?何解啰?”賀老太太耳朵一時背,沒聽清戲班頭的話。

戲班頭只得把手卷成筒放在嘴巴邊當喇叭,靠近老太太的耳朵,重述了好幾遍。

老太太費了好大勁總算聽清了戲班頭的話,她睜圓了眼睛瞪著戲班頭,不高興地說:“你講我家出了賊,是啵?光天白日,你千萬莫講胡話。新年大吉,誰要你那幾個木腦殼?”

“東家,不敢不敢,你千萬莫咯樣講,我們擔待不起的。你們是四世同堂的大富大貴人家。”戲班頭是個老江湖,見陣勢不對趕緊改口說,“只怪我們冒收撿的好,丟噠丟噠,就算啦,今后回家再置辦幾個。只是煩請東家改唱一出戲為好。”

七舅趕忙跑到賀老太太跟前耳語了一陣。

七舅的話,賀老太太倒聽得真真切切。她臉色一沉,換了語氣,“師傅,行頭的事,你莫性急。我替你找找試試看,要是萬一被我?guī)讉€戳得天下的孫子和外孫子拿去耍噠,包管你冒事?!?/p>

棠佳閣的一個山坡上,石三伢子雙手抱來三個木偶人,把“曹操”分發(fā)給表兄文南松,把“諸葛亮”分發(fā)給自己的弟弟潤蓮,把“劉備”留給自己,他們好奇地把玩著,還有一大群小伙伴跟著看稀奇。他們總是玩不得法,石三伢子索然寡味地撂下了“劉備”。

九哥王季范也跟父親王文生,在新年里走親戚來到了外婆家。這時節(jié),他正隨著三伢子上了坡來看熱鬧,見表弟們不得要領,童心大發(fā),笑著對石三伢子說:“潤芝,我來試試看?!?/p>

九哥操起“劉備”的行頭,玩起來,起先也玩不得路,后來一琢磨,他用左手中指、無名指和小指掌握木偶人的主桿,操作木偶人的軀干;又用拇指和食指捻動左側桿操作木偶人的左臂;右手掌握右側桿,操作木偶人的右手,慢慢地玩上了路,便又手把手把竅門教給了表弟們,“看事容易做事難。摸出了門道,就容易多了?!?/p>

“九哥,你真行!”石三伢子便按著九哥教的方法,擺弄起木偶人的機關,慢慢動作自如了。潤蓮和文南松兩人也跟著慢慢學會了。

“我們學唱戲師傅的,來開仗,好啵?”石三伢子雙手叉腰說。

一群小伙伴一說起“開仗”,都來了精神,“劉備”和“曹操”各自招兵買馬起來,“劉備”和“諸葛亮”一起率了一路“人馬”——五六個小 伙 伴, “曹操”也帶了一路“人馬”——四五個小伙伴,兵對兵,將對將,刀劍相交,勝負難分,不一會功夫,雙方都有人受了點皮肉之傷,沒一個哭鼻子叫苦,都從自己嘴里吐了一口唾沫敷在傷口處,又繼續(xù)頑強地投入戰(zhàn)斗。大戰(zhàn)幾個回合,十幾個“開仗”的細伢子好象水中撈出來一樣汗水淋漓,濕漉漉的頭發(fā)上冒著團團熱氣。

石三伢子年紀雖小,但開仗是最勇猛的一個,他一馬當先便把“曹操”打得落花流水,“曹操”的戲衣“嗤”的一聲就撕開了一條大口子。

石三伢子得意地笑起來,高興得在草坡上一連栽了幾個筋斗。

九哥在旁觀戰(zhàn),大戰(zhàn)方休,他便擺起譜來:“潤芝,木腦殼戲又叫么子戲?”

石三伢子頭搖得象撥浪鼓,“不曉得,九哥,你講講看?!?/p>

九哥畢竟是省城湖南優(yōu)級師范學堂的洋學生,講話捏腔拿調(diào)慢條斯理的:“木腦殼戲又叫傀儡戲,它們之所以象人一樣能動,就是我們?nèi)嗽谙旅娌僮?。今后,我們?yōu)槿俗鍪拢刹荒墚斂苁苋藬[布,做行尸走肉,凡事要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見,要多動點腦子?!?/p>

“九哥,我不想當咯樣的傀儡?!笔笞诱0椭劬φf。說話間他眼睛好尖,看見從外婆家屋后的山坡上急匆匆爬上來一個人。“七舅來了,快跑?!比笞有∈忠粨],小伙伴們撂下木偶人飛快地走開。

“別跑,絆斷了腳手不得了。”七舅連忙喊。

他們躲進了土坡上一些雜草叢生的荊棘蓬里不出來。

七舅走到近前,一邊收撿丟在地上的木偶人,一邊笑罵著:“我在家里猜想就是你們咯幫細伢子搗的鬼,三天不抽,你們身上的皮子就發(fā)癢,咯樣子無法無天,下不得地哦!”

石三伢子和伙伴們在荊棘蓬里暗暗發(fā)笑。

七舅一回到家里,把三套行頭交給了戲班頭,難為情地摩挲著手,嘿嘿笑著。

老頭一見已撕了條口子的“曹操”行頭,一臉不高興,戲總是拖著不開場,臺下看戲的人干坐著難受。

七妹上前道歉說:“師傅,戲你還是接著唱,莫掃了大家的興……我三伢子弄壞你的行頭,由我來賠你就是了。你講個準數(shù),要賠多少?”

戲班頭搓著手,嘿嘿笑著,不吱聲。

“一塊花邊夠不夠?”七妹帶著一臉真誠的神色說。

戲班頭仍舊搓著手,嘿嘿笑個不停。

“兩塊總夠了吧?”七妹忙從大襟衫的兜里摸出塊折好的小手帕,把手帕打開,把兩塊光洋遞給了戲班頭。

“難為你咯樣好,我何解好意思收你少奶奶的錢。”戲班頭一邊嘿嘿笑著,一邊伸出手來趕緊把錢接了去,“新年大吉,大發(fā)大發(fā),打發(fā)打發(fā),就算你打發(fā)我們的掛紅錢吧。”

石三伢子和小伙伴正象一群麋鹿麂子一樣,縱身躍下一條又一條高高的黃土墈,飛快地下了山坡。

這山坡是綿延起伏的龍頭山延伸的一段小支脈,活象一條躍躍欲飛的蒼龍腹下伸出的一個鱗爪,外婆家四合院的青瓦房正好落在這鱗爪上,屋門前有一方碧水悠悠的池塘,池塘邊左側是一個小山丘,上面長滿一片如傘如蓋的大樹,從塘墈向小山丘腳下伸過一條路,這便是棠佳閣人的出進之道。石三伢子和他的小表兄弟常常在這個土丘上,捉迷藏啦,比賽爬樹啦,掏鳥窩啦,雙手叉腰指揮開“仗”啦,還從牛欄豬圈樓上拿些稻草織很多草辮子,掛在彎脖子樟樹和楓樹上蕩秋千呢。一到夏天更有意思啦,石三伢子率領一群小表兄弟在外婆家門口的池塘里打浮泅,驚得塘里的魚“哧溜溜”往水面上跳,他小手托起一個打豬草的竹籃在池塘里當船使,魚一旦跳入竹籃里,自然是他當天有眼珠子的下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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