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玲瓏

拜祭完畢，沈青薔見姑母留了沈婕妤說話，便躬身告退。淑妃娘娘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只一瞟，便無須多言，笑了，叫兩個(gè)丫頭將她好生護(hù)送回去。

可才到了平瀾殿門前，便看見點(diǎn)翠正站在階下，垂著頭，腳尖踢著地上的一塊小石子兒。

"……點(diǎn)翠？"青薔忍著笑，走上前去，喚她。

那小丫頭給唬了一跳，待看清是青薔，便不怕了，口中連忙答道："哎呀，我在這里等主子呢……主子可回來了。"

青薔素來喜她天真爛漫，便故意逗她："我又不會(huì)從地里鉆出來，你只瞧著下面做什么？"

點(diǎn)翠"啊"了一聲，答不上來，臉上終于有些訕訕的意思，低聲道："不是啦，只不過那個(gè)王美人又來了，聒噪得煩死人……我便出來躲躲……"

沈青薔聽她這樣直白，不由笑了，這鬼精靈的小丫頭，果然解頤。那王美人臉皮又厚耐性又十足，她一想起來也是要頭疼的，這須怪不得點(diǎn)翠-只不過，今日，"祭神"之事忽然勾起了她別樣的心思，那天遇見的那個(gè)叫做"杏兒"的小宮女，她不正是這王美人身邊的奴婢嗎？

-這一次，可算來得正巧。

一掀簾子進(jìn)了外堂，果然看見王美人枯坐椅內(nèi)，玲瓏立在一旁伺候-雖說是伺候，可案幾上連一杯清茶也沒有。

沈青薔暗自搖頭，深怪玲瓏太過刻薄。這王美人雖然確有可厭之處，但說到底，卻也并非心懷惡意，一個(gè)深宮之中再尋常不過的可悲可憐之人罷了，何必如此呢？

"王姐姐，勞您久候了，告罪。"青薔一進(jìn)來，便開口招呼道，又轉(zhuǎn)過臉去吩咐玲瓏："去把昨日送來的好茶倒一杯來。"

玲瓏答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出去。

"我瞧著，妹妹的大運(yùn)就要來了-不過幾日不見，這眼角、這眉梢都泛出好光彩來，嘖嘖……真真好看，讓我這種笨嘴拙舌的都想不出個(gè)詞來贊嘆呢！"王美人依然還是那般，劈頭蓋臉一連串阿諛奉承之辭便砸了過來。

沈青薔看似含笑靜聽，心思卻全然放在王美人身后跟著的那名宮女身上。雖然那一日天色昏暗，雖然此時(shí)這宮女的頭垂得很低，但翻來覆去端詳，都不像是杏兒。難道她又去給那"鄭姐姐"祭墳了不成？

自己現(xiàn)在是絕難孤身行動(dòng)了，總該要想個(gè)辦法，將那杏兒單獨(dú)喚來一問，可還不能驚動(dòng)旁人……

"……妹妹覺得如何？"王美人突然問道。

青薔一呆，適才"王姐姐"的一番話她半句也沒入耳，她怎知道這個(gè)"如何"是哪個(gè)"如何"？

"這……姐姐……"沈青薔尷尬一笑，幸有玲瓏端著茶盤，打了簾子進(jìn)來，解了她的窘迫。

"姐姐喝茶，"她忙道，"這是才得的御封龍井，只昨日喝過一次-姐姐覺得怎樣？"

王美人賠笑著接過茶盞，細(xì)品了品，隔了許久許久，方開口稱贊道："果然好茶……倒像我在家時(shí)常喝的。"

"姐姐家在南方？"北地這樣的茶貴比黃金，縱是在皇宮內(nèi)苑也并不易得。

王美人的臉上微微覆上一層戚色，淡淡道："都是舊事了……"不肯再說什么，只是搖頭。

一個(gè)慣常無話可說還要搜腸刮肚來湊趣的人兒，竟然沉默如斯，究竟是想到了怎樣的"舊事"呢？青薔見她如此，心下也不禁隱隱惻然。

"我是不懂這些的，也喝不出好壞，姐姐既然喜歡，便都拿了去吧。"

"這絕不敢當(dāng)-我……我原也不配喝這樣的好茶！"王美人忽然道，將茶盞擱在案上，站起身來，只說，"天晚了，我走了，妹妹好生休息吧。"也不待人挽留，徑自扶著宮女的肩，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