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想到,在盛宴進行到高潮的時候,紫陌竟然不辭而別。
更沒有人想到,明順茶莊的三小姐,軒老板的千金,我愛的紫陌,會在立秋后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懸梁自盡。
傳言說,她是含羞而死。
傳言說,她肚子里有一個尚未成型的胎兒。
我無法將傳聞和那個活生生的紫陌相比。我徹底崩潰。我說過的,我要娶紫陌,我要她等我,可是她竟然沒有。
紫陌的死瞬間葬送了桑、軒兩家全部的交情。軒家的人齊齊會聚到桑家,其中包括氣息奄奄的軒老板,他們在廳堂里砸了所有擱置的物什,然后要桑家交出作孽的罪魁禍首,桑家的小少爺:桑千葚。
是的,桑千葚——只因他們在紫陌的房里搜出了一匹罕見的瑪瑙纈,那上面豁然印著“桑千葚”三個字,還有,他們無法相信十五年前的指腹為婚,居然是為小姐找了這么一個禽獸不如的東西。
我被迫被愛恨交加的母親藏在桑家隱蔽的地下室里。在那間暗無天日的房間,我的身心備受煎熬,我只能苦苦守候父輩們在暗地里可能達成的交易。
然而高傲的桑家人沒有想到,這一次,軒家的人是如此強硬,除了把我交出去任由他們處置,一切的條件都不被應諾。
知道這些,我感到一陣鋪天蓋地的恐慌和絕望。
除了天琛,竟沒有人相信紫陌的死與我無關。可是,沒有人證和物證,我又如何洗刷自己的冤屈,還自己一個清白?
不關小少爺的事,你們要的人是我。
在大廳里,天琛面對著軒家的人,擲地有聲地說。
我聽見父親痛心疾首地暴叫:你給我跪下!
隨之而來是母親一聲悲慟的嘆息,作孽啊,桑家上輩子作了些什么孽啊。
那一刻,正是事態(tài)發(fā)展到劍拔弩張,即將驚動到官府的時刻。
有關夏天琛伏罪自殺的消息迅速在洛草鎮(zhèn)蔓延開來。人們都說這個陰毒的男子是個道貌岸然的畜生,他不僅高攀上桑家的乘龍快婿,并且,居然在新婚之夜,摒棄自己的新娘子,跑去玷污茶莊老板的三小姐。
真是荒唐啊。
只有我知道天琛是清白的,就像只有他知道我是清白的一樣。
經歷了接踵而至的變故和劫難,我終于在天琛草率的葬禮上暈倒,然后一病不起。
然而,幾天之后,桑家的逆子,大少爺桑千仞,終于在酒醉之后吐露真言,是他,在大姐的新婚之夜玷污了紫陌的身子。
一切都晚了。一切都來得太晚了。
他已經毀掉了我和紫陌的幸福,還有紫陌和天琛一去不返的生命。
而他自己,也在父親的毒打之下,徹底喪失了理智,變得神情疏落,和大姐一樣成了傻子。
我的母親無法承受這一切的打擊,一夜之間白了頭發(fā),變成了老態(tài)龍鐘、日漸衰微的老人。
只有我的大姐,依然每天像孩童般天真無邪,根本無從知道夫君已無辜死去,也不知道為什么家里突然變得如此冷靜凋零。
第二年春上,鎮(zhèn)上的桃花開得光芒耀眼,都瘋了,都瘋了,人們奔走相告。他們說從來沒見過如此瘋狂的桃花,就像夏天的洪水,雷霆萬鈞,無人可止。我遠遠看見它們妖艷詭異的色彩熔融了半邊天空,心里冷靜如鐵。
我終于學會了“桃花染”。我看著那匹鮮艷欲滴的什物,就像看見無數花瓣在上面煽情地舞蹈,突然感到一陣又一陣眩暈。
青銅飾紋的高古,漢磚瓦的粗獷,宋瓷的典雅,蘇繡的細膩,剪紙的簡潔,織錦的華貴……這些形容統統不管用,我只知道桃花是有魂的,是獨一無二的,而且最重要的,它是屬于我一個人的。
那匹布上面款款立著一名罕容驚世的女子:紫陌。
她的面龐突然桃花一樣盛開,一笑傾城。
只是真的紫陌已經遠離了人世的塵囂,她現在應該可以自由自在過自己的生活,沒有世俗的負累,也沒有情思的牽拌。她一定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