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她為什么會喜歡一個喜歡吃香草冰激凌的女孩子,她叫夕謠。
可能因為她會一直帶著他送她的水晶手鏈吧,她帶起來真的很漂亮,小小的石頭閃耀著細(xì)碎的光芒。每次他牽起的手的時候,她都會側(cè)過臉來對他笑,她的手很軟很溫暖,他一直舍不得放開,他怕他一放開,她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他們喜歡這樣沿著長長的圍墻行走,一起去看一群路過的螞蟻,一起去嚇唬一只在墻頭上曬太陽的貓。當(dāng)他們走累了,他們停下腳步,仰起臉,安靜地看著城市之上那塊并不漂亮的天空,偶爾有飛機經(jīng)過,或者是成群的鳥兒,然后繼續(xù)走。
她不停地反復(fù)說著自己剛剛看過的電視,家里剛剛買回來的金魚。蘇蘇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城市里有很多被他忽略的地方,比如,他不知道這座城市里最高的建筑物是哪一棟,他不知道路邊的樹叫什么名字,他不知道公園里的椅子是什么顏色,他也記不起那個乞丐他曾經(jīng)在哪里碰見過。
他什么都不知道。
夕謠突然轉(zhuǎn)過臉來看我,她說,蘇蘇,我在某一個博客里看到,人最長的夢也只有8分鐘,這8分鐘里,你希望在夢里做什么?
這個時候他們正站在一個墓碑前,他發(fā)現(xiàn)墓碑里的那個男孩才10歲,他有胖乎乎的臉蛋和很幸福的微笑。
行走。他說。
他的印象中,他到過一個沒有名字的小城。那里的孩子都習(xí)慣于行走,站在空落的街頭,都有著張很乖的臉。
夕謠又買了一支香草冰激凌,她有很柔軟的唇。
后來,他再也沒有吻過她。她說,蘇蘇,我們還小。
今年他們都快十八歲了,他們剛剛參加完高考。
夕謠跟他說,她考上了北方的一所名牌大學(xué)。
而蘇蘇下個月就要和喬蔓跟爸爸媽媽一起移民新加拿大了。
他們站在廣場上,夕陽正在緩緩地落下,蘇蘇跟夕謠說,我們一起出走吧。
她說,好,不過現(xiàn)在你還要給我再去買一支冰激凌,要香草口味的。
他說,好。
他看著夕謠,看著她戴著藍(lán)虎眼的水晶手鏈,穿著白色的裙子,吃著香草冰激凌,她是他美麗的女孩。她的頭發(fā)不長,卻很順滑,夕陽下仍然是一張迷人的臉,她走在他身邊是旁若無人的步伐,就好像,從來沒有人經(jīng)過她的生命,即使經(jīng)過,也不會被記住。
蘇蘇想他應(yīng)該過去擁抱她,緊緊地?fù)肀В嬖V她,沒有人會比他更愛你。然后,毫不猶豫地消失。消失,而不是離開,消失只是自己一個人的事,不需要說再見。說再見的時候,就是離開。走入人海中,不是因為寂寞,僅僅是因為無處可去,當(dāng)他已經(jīng)覺得這里不再安全。
他跟夕謠說,我能再親你一次嗎?
夕謠微微閉上了眼睛,然后又睜開眼睛。
她說,蘇蘇,我們還小。
隔著馬路,他看到陌生的笑臉,像盛夏里的花一朵一朵努力地綻開。
他送夕謠回家,在她家樓下碰到她的爸爸媽媽,很善良。他卻對喬蔓說,明天,我們一起出走,好嗎?
就在明天。
喬蔓說好,然后和他搖手說再見。
蘇蘇用一個晚上的時間整理他那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很久的背包。衣服,書,還有厚厚的一本影集,他怕他再也回不來,再也想不起曾經(jīng)的模樣。
他在自家門口的郵箱里放了一封信,他確定,里面沒有一個錯別字。
他拿著香草口味的冰激凌在夕謠的樓下等她。
夕謠的媽媽在陽臺上跟他說,蘇蘇,夕謠去了她外婆家,下個月才能回來。
蘇蘇轉(zhuǎn)身離開。
他走在一個空落的城市里,他有一張很乖的臉,誰也想不到,他會是一個離家出走的少年。
他在公園里看他帶出來的影集,撫摸上面的每一個微笑。
夏天的午后,他回到家,媽媽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豐盛的晚餐。
他打開門口的郵箱,那封信還在。喬蔓在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對他笑了一下。
哥哥。
蘇蘇知道,這個夏天的午后,有人忘記了行走。
而接下來,也許,故事就在大家的無處不在。
9
蘇蘇決定出走的時候。諾米來過他的家。
喬蔓給他看她從小到大的相片,還讓他自己選一張。
諾米選了一張她笑得最甜的照片。諾米早就知道喬蔓要移民了,在他親了她的那天,他打電話過去找她,他想告訴她,他喜歡的是她。
喬蔓那時剛剛接完媽媽的電話,關(guān)于移民的事,她才知道,一切都很突然。
但是喬蔓卻很平靜地告訴了諾米,并叫他不要為那個吻太在意,雖然那個晚上哭濕了整個的枕頭,她也不會想到不聽爸爸媽媽的話。
只是蘇蘇一直不肯接受。
那天,喬蔓和諾米聊的最多的還是夕謠。喬蔓告訴他夕謠所有的愛好。因為她知道,諾米和她考上了同一個學(xué)校。
其實諾米是很難過的,但是他也沒有表現(xiàn)出來。在接下來的日子里,還是保持和她原來的樣子。
那天喬蔓送他到樓下。
他們誰也沒有哭。他們都是溫良的孩子。
10
出國那天。
夕謠和諾米都來送他們。女孩和女孩擁抱哭別,男孩和男孩強裝笑顏。
其實,夕謠那天被教務(wù)處主任留下來,就知道了蘇蘇要移民的事,是蘇蘇的爸爸媽媽打電話跟教務(wù)處主任說的,高考后就走。
只是蘇蘇一直不肯告訴她。她也就一直沒有說。
和他保持著平平淡淡的關(guān)系。她總能想起他忙碌為她熬粥的情景,他喂她吃粥的時候,眼神特別清澈,一點也不像他平常叛逆的樣子。
那天,她大口吞下勺里的粥,安靜地咀嚼。熱乎乎的粥緩緩地流過她的喉嚨,暖著她的胃。怎么樣?好不好吃?他緊張地問她。
長久的沉默。然后她的眼淚突然流下來。溫暖的淚水淹沒她,也淹沒了身邊的蘇蘇。
然后他們再一次親吻。
這個男孩,以一碗粥,擊中了她內(nèi)心最柔軟的地方。
那時候她想,她是真的可以幸福了。
喬蔓跟夕謠說,對不起。
夕謠說,傻瓜,為什么說對不起。
喬蔓對夕謠說,諾米他是一直喜歡你的。
夕謠抱著喬蔓,兩個人哭個不停。
登機的時間到了。
他們不停地回過頭來招手。
諾米穿著白色的T恤和淺藍(lán)色牛仔。夕謠穿著白色的連衣裙。他們站在一起。
喬蔓突然轉(zhuǎn)過身來對蘇蘇說,你覺得,他們是不是很相配?
蘇蘇說,其實藍(lán)虎眼水晶帶在右手,才會幸運的。
然后,有四行淚同時滑落下來。
夏日的午后,風(fēng)特別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