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歡手指一軟,朱筆落下,砸在案上,濺了一滴刺眼丹墨于紙箋上,水眸輕晃,望著狄風(fēng),冷笑了兩聲,又止不住地咳了起來。
她一面拾袖掩唇,一面伸手,將桌上另一側(cè)的一整摞折子往狄風(fēng)眼前狠狠一推。
狄風(fēng)不解她此舉,猶自愣著站在那里。
她半咳半止,抬手指著那摞折子,聲色極寒,“……你可知朕病著的這幾日,那幫老臣們都上了些什么折子?”
狄風(fēng)搖頭,竟不知何事能惹得英歡如此動怒。
英歡擱在案上的手緊緊握了起來,“全是勸朕成婚的!”
此言如驚雷一記,將狄風(fēng)震得渾身發(fā)麻,僵不能言。
英歡喘了一口氣,才又接著道:“國無儲君--這便是他們的心思!”她冷笑,伸手將那些折子全部推翻下案,任其灑落一地,冷然又道,“見朕染疾,便都生了這心思,生怕朕將來若有萬一,這江山天下……”
喉頭微哽,再也說不下去。
不等狄風(fēng)開口,她便又從身邊挑出另一封折子,直直丟給狄風(fēng),眼底寒水裂光,“好個沈無塵,竟將朝中三品以上未婚臣子盡列于奏折之上,呈與朕閱!就連你的名字也在上面……”
她說完這句,輕一咬牙,頹然靠上榻邊錦枕,眼眸微閉,胸口堵得氣都喘不勻。
成婚,成婚……
她不是沒有想過!
只是這么多年來周旋于朝中,竟找不到一個她可以放心讓之半座的男人,一個……懂她的男人。
這點(diǎn)執(zhí)拗的堅(jiān)守,對于一個帝王來說,當(dāng)真是可笑!
腦中驀地一跳,眼前又出現(xiàn)了那雙褐眸。
也不是……全然沒有遇到過。
只是那人……
英歡眼角微顫,心底一陣悸動。
……過了這么多日,那人的音容笑貌,在她腦中心口,竟是越來越清晰。
那一夜,那一夜,只當(dāng)是夢,是夢吧。
……可此言縱是說一千道一萬,仍是騙不了自己,夢境越來越覺真實(shí),夢里的那個人無論如何都忘不了。
那男人身上的味道,肆無忌憚的目光,霸道的舉止,時而溫柔的眼神,蠱惑人心的低沉笑聲……一切的一切,總在深沉沉的夜晚,前來擾她。
越想忘,卻越忘不了!
這感覺如此噬人心骨,教人難以禁耐。
“陛下?”狄風(fēng)低低的聲音從前面?zhèn)鱽?,猛地將她喚回了神?/p>
英歡抬起眼皮,只覺眼角濕漉漉一片,不由飛快抬手,做不經(jīng)意狀地撩袖拂面而過,然后才看向狄風(fēng)。
狄風(fēng)面色沉黑,看著她道:“陛下龍?bào)w要緊,其他事不必過慮?!?/p>
英歡定了定神,重新拾起桌上的筆,蘸了墨,對他道:“上回你自逐州一役帶回來的那八千名鄴齊百姓,將他們悉數(shù)遣回鄴齊境內(nèi)?!?/p>
狄風(fēng)怔了一下,似是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陛下?”
英歡沒有抬眼,腕抖不停,朱筆墨點(diǎn)筆筆落,輕聲又道:“此事朕稍后會交由中書商議,若是找不到合適的人,你還需再親自去一趟逐州。”
狄風(fēng)略有遲疑,“此事還望陛下……”
英歡頓了頓手腕,“此事朕意已決?!?/p>
狄風(fēng)咬牙,“臣遵旨?!毖垡娪g揚(yáng)手輕擺,他也再說不得什么,只能就這么退了出去。
殿外艷陽依舊,只是在他眼中,再無了先前奪目之燦。
送八千鄴齊百姓歸國……
倘無那一夜那一人,她斷不會定此之念。
禁中內(nèi)諸司殿中省尚食局門前,一列著紫衣的小宮女們排得齊齊整整,手中精致食盒上用黃繡龍合衣籠罩了,沉甸甸地捧在胸前,過了殿中省,便往那凝暉殿一路行去。
此時正是晌午,雖說太陽未露,可還是悶熱難耐,看這天色像要下雨,可卻遲遲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