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明,東方剛翻泛起了魚肚白,棲鳳居早已沸騰了起來。
綠袖和紅藕將她們的主子從溫暖的錦被緞中拽了出來,專門伺候的喜婆被領(lǐng)了進來,開眉、刮臉,一絲不茍的陣痛讓秋水不由得清醒了過來,皺著眉毛由著她們一下下折騰,卻終于有了點兒初嫁的感覺。
青樓出身的十三姨娘親替她綰了頭發(fā),高高聳起的五風鳳朝陽髻上對稱地插著三對鎦金鳳簪,再戴帶上通體飾著翠鳥羽毛、點綴翠著如意云片的九龍四鳳冠、,嵌絲金龍銜的珠寶流蘇、冠后的六扇博鬢低垂,將這身段壓得越發(fā)雍容華貴。穿著黑色紗榖制成的,刻著繒彩繪翚文的袆衣,衣飾上各色的寶石熠熠生輝,披上織金云霞龍紋文,繡翠圈金,飾以珠玉墜子的深青色霞帔的那一刻,秋水望著鏡子中燦若云霞,艷若桃李的女子,有一刻的神思恍惚,這樣精心的裝扮啊,怕是這一生不會再有。只是美人如花隔云端,深宮中高處不勝寒的帝王啊,怕是連這鮮紅的蓋頭都不會掀起。
紅顏未嫁恩先斷。
喜娘在她的手里擱了一個光滑紅潤的蘋果,反復叮囑她握緊勿掉,蓋著鮮艷的描龍繡鳳的絲緞喜帕,在太監(jiān)一聲聲“吉時到”的催促中,秋水扶著綠袖和紅藕的手走出了生活了十五年的閨房。
迎客廳里,右相云銳安額頭、眼角的皺紋里裝滿了無數(shù)的笑容,那笑容和著不住地往來賀喜的同僚們一聲高過一聲的賀喜聲中,越發(fā)滴得出蜜來。迎客廳一時被賓客們的“恭喜”聲和拱手還禮聲攪得沸騰了起來。
見唯一的女兒秋水穿著嫁衣,蓋著喜帕出來,云相忙分開賓客,從綠袖手中接過秋水的手,望著娉婷玉立的女兒,平日的雷厲風行也掩蓋不住眉角的慈愛,穩(wěn)穩(wěn)地如水波般蕩漾了出去。秋水和秋霽自幼喪母,而他忙于宦海沉浮,一時竟沒有覺察,一雙兒女早已成人,而自己,早已沈腰潘鬢消磨,華發(fā)滿髻。
一旁,代皇兄迎親的歧王葉景紹一身天錦繡出品的精致大紅喜袍,纏著美玉為飾的腰帶,金黃鮮亮的穗子,以及淡定溫潤的神情,在一群垂垂老矣的團花官袍中顯得他越發(fā)如鶴立雞群般清朗如玉。
錦繡王朝素有兄長背新娘送嫁的風俗。但此時,北疆仍處于動蕩時期,西域各族不時騷擾國境,太后并沒有恩準她唯一的兄長云秋霽奔回送嫁。
“珍重,云兒。”那是秋霽在得知皇帝下聘后五百里加急送回的家信,隨信而至的是一串西域特有的天珠手鏈。據(jù)說是當?shù)氐耐林藦木叛凼搸r中得出的寶珠,意為平息災難罪障,增長福德智慧。
“后宮是最能夠吃人的地方。她它吃掉的不僅是女人的年華,、歲月,、容顏,還有一顆善良的心。哥哥不求你再為家人犧牲點兒什么。只盼你,為自己的心,好好地活著……”
秋水知道,哥哥與父親不同,自從三年前青梅竹馬娶進門的嫂嫂因難產(chǎn)而去世,他便淡了對名利的追逐。
“云兒,我不知道父親孜孜不倦追求的是什么。富貴不過轉(zhuǎn)頭空。我們位及極人臣,富有天下,可我,卻連自己最心愛的人也保護不了?!备绺缡卦谏┥┑膲烆^三年,哀莫大于心死,秋水想,所以才讓他在那些朝政動蕩的日子里奮不顧身地廝殺,邊疆應該是他最好的歸宿吧。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只是苦了他執(zhí)意帶走的塵兒啊,云出塵——她那個才三歲的侄兒,在得到了全部的父愛后,必定也會對邊疆的苦甘之如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