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溫熱光滑的大手將秋水從父親的手中接過,周邊被一股陌生男人的氣息包圍著,斬斷了她對哥哥的思念。
來不及胡思亂想,整個人突然被旋身抱了起來,落入一個溫暖寬闊的懷抱里。
“嗯?!彪m然早熟悉婚禮中的這道儀式,但真的被擁入一個陌生男人的懷抱,被那股氣息環(huán)繞的時候,她依舊忍不住低叫了起來。
更何況,那個懷抱,并不是自己高高在上的夫婿,只是代替兄長迎親的王爺啊。
嘴角不知不覺又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說不出是歡樂或者是哀怨,仿佛一個戲臺下的看客,臺上的生旦凈末丑,都與她無關(guān)罷了。
葉景紹懷抱著佳人,長身走向廳外披紅掛彩的喜轎。只覺得懷中的佳人細腰一握,輕盈如翩翩的彩蝶,女子身上特有的處女香甜空谷幽蘭般躥上來,往他的鼻孔里鉆,讓他不由得心神一蕩。
守在轎邊的侍從急忙掀起花轎的一角,葉景紹抱著秋水俯身入了花轎,低身將她放到坐座椅上。
絲緞喜帕的一角不知怎的卻勾住了他吉服腰帶的絆扣上,“唰刷”的一下,喜帕滑落了下來,正映上她那個來不及收斂的諷笑。
秋水一驚,緩緩地收了這不合時宜的笑,一抬頭,正對上了眼前那雙異常明亮的眼睛,像夏日草原上足可燎原的星火一樣,熠熠地閃光,照得她心神一晃。
葉景紹似乎并沒有預(yù)料到轎中的插曲,對上那張傾城傾國的臉不由愣了。二皇兄的妃子曾是冠絕帝都的美人,當年盛傳她琴藝高絕,詞曲無雙。一手箏曲燕雙飛,余音繞梁足三日。沒想到眼前的佳人,容貌竟絲毫不輸于前者,眼角眉梢那一抹淡淡的笑,更如靜候半夜的曇花一現(xiàn),美人如玉,讓天地失色。卻不知為何,如此艷冠群花的佳人在帝都卻沒有艷名遠播。微微地愣楞過之后,葉景紹迅速地扯斷勾住絆扣的絲線,將喜帕重新替她蓋上,溫和有禮地退出了花轎。
蓋上喜帕的女子只能由自己的丈夫第一個看到自己的容顏。幸而他的身軀高大,擋住了大半的視線,外人并不見著轎中突然的變化。
一時,鼓樂聲起,院子里復(fù)又熱鬧了起來,一路上吹吹打打,儀仗過了象征皇后地位的鳳儀門,穿過守衛(wèi)森嚴的玄武門,花轎進入內(nèi)廷,被直接抬進了皇帝寢宮——正陽宮。
秋水干干地坐在冰涼的龍床上,已經(jīng)過了午夜,肚子餓得難受了起來。這個皇帝,怕是故意用這種方式來報復(fù)她吧——如果,她足夠成功地激起過他的滔潑天怒氣。秋水暗暗忖著。
若不是顧及這一屋子陌生的宮女太監(jiān),她真想把手中捧的蘋果直接塞到嘴里啃,饑餓可不分尊卑。綠袖和紅藕站在一旁伺候著,宮中不比家里自在,兩個丫頭明知主子是不耐餓的人,卻只能隔著喜帕投來愛莫能助的目光。
遠遠地,更鼓敲了三下,夜靜得聽得到繡花針落地的聲音,終于聽得一屋子的人垂下頭恭敬的地話語道:“奴婢(奴才)叩見陛下?!?/p>
接著傳來一陣“咚咚”的聲音,頭叩在光滑的地板上,和著幾聲環(huán)佩著地的叮咚丁冬聲,在這樣一個沉寂了多時的夜里,聽在秋水的耳中,恍若天籟。
“下去?!贝蟮罾镯懫鹨宦曂赖膮柡?,一身便裝龍袍的葉景御袖口一甩,充滿了皇帝高高在上的威儀。相較葉景御繡著蛟龍戲水海潮團花的天藍色便裝常服,葉景紹一身天錦繡出品的精致大紅喜袍更像是今日的新郎。
一陣零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幾聲輕微的喘氣聲后,大殿里又回復(fù)到死一般的寂靜。
感謝出嫁前那段無聊看花的日子,可以讓她做到他不動,她亦不動。秋水心中默念,面上卻十二分精神起來。
僵持了一炷香的時間,葉景御突然冷笑了起來。
“云銳安的女兒,朕的皇后。”
“那只老狐貍生的好女兒,朕雖然不喜歡,卻又不見得會不顧及你那朝堂上處處和朕作對的父親?!?/p>
“偏偏相府家調(diào)教出來的小姐,竟也學著和人家私奔。那只老狐貍是算定了朕不敢不要這門親嗎?告訴你,朕現(xiàn)在連掀你頭蓋的興趣都沒有?!?/p>
“這世上的女子便是都死絕了,朕也絕不會喜歡你這不顧廉恥的女子?!?/p>
“過了這三日之后,你就好好待在你的飛鳳宮里,若是想在后宮里興風作浪,休怪朕對你不客氣?!?/p>
一陣連珠語過后,又是一陣不屑的冷笑。容不得秋水插嘴,而秋水也不想插嘴,葉景御——她名義上的夫君,錦繡的皇帝,就這樣,在痛斥了她“不守婦道”的惡行之后,連喜帕也未掀起,就怒氣沖沖地出了正陽宮。
“陛下,不可以啊——祖宗規(guī)矩……”遠遠的,太監(jiān)尖銳彷徨的聲音越來越小,終于淹沒在殿外逐漸呼嘯的晚風中,完全消逝。
大殿外,明月樓高,綠楊輕煙,金風細細梧桐墜。大殿內(nèi),鴛鴦被冷,鮫蛸綃寒透,紅燭微軟孤煙細。
月兒彎彎照九州,這一夜,終將幾家歡喜幾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