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后,李媛拿到厚厚的一摞離婚申請表。兩人沒有房產(chǎn),沒有孩子,沒有多少積蓄,更沒有分歧,不必雇律師打官司。最簡單的離婚案例,表格卻填寫了幾個月,多少次拿起筆寫寫又放下。最后的離婚原因一欄,李媛寫上“性格不和”。這不是今天才發(fā)現(xiàn),結(jié)婚以前就知道。不是明知故犯,而是心存僥幸。僥幸心理在其他場合可以有,唯獨婚姻不可。
遞了申請從法院出來,一路上李媛越走越慢,眼前越來越清晰地晃動著第一次見到吳凱的情景。那黑黑的深夜,那走投無路的時刻,吳凱驚魂未定的神情以及他關切的詢問“你受傷了嗎?”第一次坐進他車里的那種安全感涌上心頭,使得本來就沉重的心又壓上個秤砣。李媛停下腳步,回頭望去,留在法院里的是自己人生的一段路、一片情、一份體驗、一份共同生活中點點滴滴的積累。不管哪樁婚姻,都有一段美好的時光,都是雙方共同的付出。當結(jié)束一段婚姻時,心靈的一部分伴隨逝去的婚姻永遠地埋葬了。一條獵狗的過世尚且讓人感傷落淚,把自己的一部分切割下來,親手挖個坑,埋在土里,只有那些相伴朝朝暮暮、經(jīng)歷冷暖寒暑、曾經(jīng)休戚與共的人才會理解。
瑞姬得知李媛在辦離婚,就給叔叔打電話,問起峻吉先生。峻吉在半年前結(jié)婚了。瑞姬直為李媛惋惜,她又錯過一個機會。
有人說性格決定人生,是因為性格決定人生的關鍵幾步路,關鍵幾步路的方向決定了人生。**********明遠的淚滴到書上。關于離婚,何嘗沒有經(jīng)歷過,其中的錐心之痛,何須他人告知!如果不是當初少年氣盛,如果不是心存不甘,何至于如今三十多歲還孤身一人??部赖那楦薪?jīng)歷不堪回首,心力交瘁,還讓李媛落得顛沛流離。李媛不幸的婚姻,完全是自己造成的。盲目自大,一時糊涂。自己的錯,卻造成李媛的心理創(chuàng)傷,自信心一敗涂地,草率嫁了吳凱。回想起來,跟霏霏談情說愛時,李媛結(jié)識吳凱;后來跟霏霏分手,李媛在那時嫁給吳凱。一時錯過,人生路便越走越遠。好在李媛如今苦盡甘來,有了艾倫。一想到艾倫,忽然覺得艾倫去沖浪已經(jīng)很久了。為什么還沒回來?
遠處沙灘上,有人驚慌地跑來跑去,旁邊有一輛救護車。明遠想起來了,剛才聽到救護車來到,只是自己沉浸在小說里,沒顧上去看出了什么事。再看海里,一個人也沒有,浪濤比剛才大多了。艾倫在哪里?一種不祥的感覺涌上心頭,明遠急忙丟下書,朝那一堆人跑去,邊跑邊張望那些站著的、走動的人中是否有艾倫??上д也灰?。等到氣喘吁吁地跑近一看,驚恐地大叫一聲:“艾倫!”
剛才還有說有笑的艾倫,現(xiàn)在一動不動躺在沙灘上,救護人員正在急救。一個二十多歲、穿著游泳衣的小伙子問:“你認識他嗎?”明遠回答是。小伙子簡單講了經(jīng)過。
艾倫在海里來回幾次后風浪漸大,他大概累了,一個浪頭把他打倒,沖了出去。還好有人及時看見,但由于風浪太大,營救有些延遲,艾倫一上來就不省人事了。
這時聽到有人說:“有呼吸了,趕快送醫(yī)院。”艾倫被用擔架推到救護車上,車子呼叫著走了。
明遠萬分難過,痛苦地一只手扶著棕櫚樹,頭頂在樹干上,另一只手狠狠捶打著樹。轟隆一聲響,打雷了,雨點急速下落。沙灘上的人縮起頭,東躲西藏躲雨。頃刻間,大雨瓢潑,明遠渾身濕透,臉上流下的不知是淚還是雨。李媛,為什么你每次倒霉都跟我有關?第一次害你還嫌不夠。當你歷盡艱難、苦盡甘來的時候,又是因為我來夏威夷,艾倫生命危在旦夕,你又落得前途未卜!李媛,我欠你這么多,下輩子也還不清。
明遠流著淚,走到艾倫的車旁,開開門鉆進去,嘭地關上門,隆隆地追趕救護車去了。
沙灘上,李媛的書《推割草機的女孩》靜靜地躺在那里。一陣風吹過,封面翻開,李媛微笑的照片從書的內(nèi)側(cè)顯露出來,沙土覆蓋了微笑的李媛。雨水緊接著沖走沙土,李媛再次微笑著露出臉龐。又一陣沙土鋪天蓋地而來,李媛的微笑又消失了。隨后沙土又被雨水沖走,李媛依然微笑。來去幾次過后,一陣更大的狂風襲來,把書整個掀起,朝洶涌的大海推去,書不知漂向何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