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丹青愣了愣,忽而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可即使笑得這般失態(tài),他仍然不讓人討厭,仿佛憑空生出幾分蒼涼的意味。
“你為了守護(hù)將士們的成果而殫精竭慮,朝廷卻毫不猶豫地誅殺了那些流過血汗的功臣,寫意,你不覺得很滑稽么?”他的笑聲終于慢慢頓住,目光悠然流轉(zhuǎn),清清淡淡的,將她一掃,沒有絲毫情緒。
李寫意抿嘴不語,放在桌上的手掌收攏了,又緩緩地松開,半天才說:“你方才說過,作為商人,要實事求是,世上的事情,又有哪件是公平的?難道我們因為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而將其他的一切事物都件件打碎嗎?”
不能遷怒,不能妥協(xié),即使是恨,也必須理智。
她不能讓恨意擾亂自己的心智。
柳丹青牢牢地望著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站了起來,無比優(yōu)雅地邀請她“祁山美景,堪稱江北第一,寫意既然來了,不妨多盤桓幾日,與丹青同游,何如?”
李寫意淡淡一笑,“恭敬不如從命?!?/p>
“我已經(jīng)著人收拾了一間客房,只是山上凄苦,怕委屈寫意了。”柳丹青頓了頓,突又想起方才李寫意幾欲落馬的事情來,又殷切地問道,“寫意可有哪里不舒服?”
李寫意搖搖頭,表示自己很好。
柳丹青也不多問,自顧自地去了。沒多會兒,來了個垂髫丫鬟,引著她到了一間頗為雅致的小木屋前,雖然小,卻收拾得極其干凈,軟榻木桌,墻上掛著幾幅意境優(yōu)美的風(fēng)光圖,筆觸淡而悠遠(yuǎn),卻不知是何人所作。
李寫意在畫前駐足了片刻,視線下移,突然瞥到角落里兩行幾不可見的字跡,“驟雨初霽,丹青留作?!?/p>
竟是他。
李寫意笑笑,隨即轉(zhuǎn)身自去休息了。
到了晚飯時分,方才的丫鬟又過來敲門,說寨主已經(jīng)備下宴席,請李寫意赴宴。
李寫意自然猜到在這物資匱乏之時,所謂的宴席也許比不上京城人家一頓平常的家常便飯,柳丹青再財大氣粗,也不會公然在衛(wèi)津面前浪費奢侈。
衛(wèi)津的脾氣,她很清楚。
果然,隨著丫鬟轉(zhuǎn)進(jìn)所謂的宴廳時,菜飯的簡陋仍然讓李寫意吃了一驚:幾碟極清淡干燥的青菜,沒有油星的羹湯,添上的飯也雜有糟糠,似蒙上了一層灰。
想想又覺得釋然,山下的百姓困窮如斯,商家唯恐被災(zāi)民打劫,防范比以前更嚴(yán)了,而且如無必要幾乎閉門不出,祁山山寨只怕要斷糧了,難怪會鋌而走險,劫了官銀。
“委屈李姑娘了?!毙l(wèi)津起身請李寫意入座,落落大方地說道。
李寫意微微一笑,漫然道:“我在山下的伙食更差,這一頓已經(jīng)是寫意最近吃得最好的一次,又何來委屈之說?!?/p>
衛(wèi)津的筷子頓了頓,并未說話。
柳丹青則饒有興致地望著李寫意,只道她是想借此打動衛(wèi)津了。
素素則一臉新奇,望著李寫意,毫無忌憚地問:“山下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我有五年沒有下山了,都不知變了沒有?”
“山上一日,世間千年,素素以為呢?”李寫意和藹地望著她,輕柔地回答。
素素美麗的臉皺了起來,火紅色的騎裝映得她的面容嬌艷似花,“哥哥,你什么時候帶我下山看看???”她扯著衛(wèi)津的衣袖問。
衛(wèi)津的面容藏在猙獰的面具后,李寫意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想象到他唇角那抹寵溺的笑。
曾幾何時,她也時常拉著林清的衣袖,狡黠而嬌俏地問:“林大哥,你什么時候帶我去戰(zhàn)場上看看?”
“戰(zhàn)場太危險了?!绷智暹@時便會蹲下來,刮刮她的鼻子說,“我的小郡主還是在家里好好呆著吧。”
“可是林大哥很厲害,會保護(hù)我的嘛?!彼灰啦火垼詈罂偸氰跤H自將她揪出去才罷休。
“山下太危險了,素素別鬧。”衛(wèi)津的聲音與回憶里的音調(diào)重疊在了一起,只是少了溫柔,多了嚴(yán)厲。
“哥哥那么厲害,會保護(hù)我的,是不是?”素素仰起臉,如曾經(jīng)的她一樣,信賴而企盼地望著他。
李寫意心中一窒,筷子啪的一聲落到了地上。
柳丹青吃驚地望過來,略擔(dān)憂地問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嗎?”
李寫意搖搖頭,卻總是無法靜心,想喊他的名字,想像以前那樣揪著他的衣袖,卻終究無能為力。
“有點累,我先回去休息了,抱歉?!彼K于嘆息出聲,然后起身告辭。
柳丹青愣了愣,向衛(wèi)津草草地交代了一句,隨即緊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