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多大?為什么……為什么一個五歲大的孩子竟有如此的深沉心機?我惶然后退,撞上身后的軟榻,竟無力地跌坐在榻上,一股森冷的寒意從我的腳趾一路蔓延到手指。
可是……偏偏他說得一點都沒錯!
真正有心的人,哪里又會管我到底是把補品送去給誰?只要……我進的那個門,是通往大阿哥的府邸就行!
有心人……其他的有心人會怎么想我是不知道,可是同住在費阿拉城木柵內(nèi)的那些“有心人”,卻無時無刻不瞪著一雙雙血紅的眼睛在背后注視我的一舉一動,每天都在等著看我的行差踏錯……
我打了個寒戰(zhàn)——我會害死褚英??!在給別人制造口舌的同時,我第一個便會先害死褚英!努爾哈赤,他不見得會殺了我,可是褚英……
“唉。”皇太極輕輕嘆了口氣,“笨女人,目光竟然如此短淺,說得好聽點是叫天真無邪,難聽點就叫愚不可及。你這樣的女人竟然會是我的采生人,真不知是我這輩子的幸抑或是不幸了?!彼猿暗負u了搖頭,“我走了,你自己好自為之……還有,扈爾漢人不錯,你那丫鬟也該嫁人了。”
他意有所指地留下這句話后自行離開,剩下我一個人,在這滿室的濃香里陷入前所未有的沉思。
十天后,我把阿濟娜許給了扈爾漢。
在建州,努爾哈赤手下有五位極受重用的部下,分別是額駙何和禮、巴圖魯額亦都、扎爾固齊費英東、碩翁科羅巴圖魯安費揚古、侍衛(wèi)扈爾漢。
扈爾漢就是那天在接見明朝使臣的議事廳內(nèi),站在何和禮身邊,在背后推了我一把的那個青年。他給我的印象是憨憨的,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今年才二十一歲,因為驍勇善戰(zhàn),屢建奇功,是以努爾哈赤收了他做義子,格外器重。
扈爾漢無論人品年齡、身份地位都無可挑剔,皇太極的眼光果然不差。
雖然阿濟娜嫁過去只是做妾侍,但因為是我的人,扈爾漢便給足了顏面,成親當日竟是吹吹打打按著娶妻的派頭將阿濟娜接了去。
臨上花轎,阿濟娜含著眼淚,只對我說了五個字:“對不起……謝謝?!?/p>
我當然知道她真正想要說些什么,卻也并不點破,仍是裝做無知地笑著祝她幸福。
那晚婚禮,不只眾多部將出席酒宴,就連許久不見的代善也被邀了來,我找了個空當想找他說說霽月的事情——他雖然把她留在了府里,卻沒名沒分地把個大美人空置在那兒,不僅可惜了,也可憐了霽月對他的一片癡心。
然而整場婚宴我都覺得他像是故意在躲著我,最后還不顧我跟他頻頻打眼色,竟是借不勝酒力的爛借口提前離開了。
六月底,當盛夏終于來臨時,努爾哈赤從大明京都回到建州。
他來送那些漢人小玩意給我時,我借著閑聊的話題,將欣月小產(chǎn),我去送補藥的事淡淡然地帶了出來。
當時,我雖然故作輕松,卻能真切地感受到努爾哈赤凝望著我的灼熱目光,他嘴角噙著慵懶的微笑,更加讓我確信,其實這已經(jīng)是他聽過的不知道第幾個版本的故事了。
也好!雖然身正不怕影子歪,但是這事畢竟是我挑起的,那便得由我來結(jié)束它!
那一日努爾哈赤的心情似乎很好,他也沒跟我提成親的事,在親昵程度上也只是親了親我的手背和額頭。我突然發(fā)覺這樣的努爾哈赤多少帶了點突兀的陌生感,仿佛一個流氓突然不知怎么的,就一下子變成了個紳士!
這種幾乎是不可能的變化卻當真發(fā)生在了努爾哈赤的身上!
無法解釋,我只能把這種罕見的現(xiàn)象歸納為——見鬼了!
七月中,在一次家宴上,我再次看到了褚英和代善。
褚英仍是老樣子,自視甚高,只有在努爾哈赤詢問他時,他才會顯出恭順的模樣,但那也僅限于表面,我總覺得他眼眸深處悄然隱藏了一些以前沒有的晦澀光澤。
那日宴罷,散去的人群中,代善無聲無息地走到了我身邊。
“為什么躲我?”我直白地問他,沒有絲毫的拐彎抹角,“你在害怕什么?怕跟我走得太近,會連累到你?”我想釋懷地大笑,可偏生凝在嘴角的笑容是如此的苦澀。
他靜靜地望著我,眼眸一如溫潤的白玉,溫柔和哀傷的氣息在他眼底無聲地流淌。
“那件事……你處理得很好?!弊詈?,他只說了這么一句,隨即含笑走開。
我的心莫名地揪結(jié)起來,似乎心口上裂了一道口子,呼呼的冷風從傷口處灌了進去,撕扯般的痛。
那天他孤獨而又無奈的背影,將會永遠刻在我的心上,就猶如那道裂開的口子,永遠永遠無法磨平。
因為,自那天起,我們幾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真正地畫下了一個休止符。
從此,再也無法回到以前。
純真的童年記憶,在那一年的夏天正式被殘忍地抹去!